关于木木我总是想写点什么。可每次下笔,大脑就开始空白起来。
木木曾是我的同居密友。木木很漂亮但是超级懒惰。木木懒惰却也极富同情心。木木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亲生父母遗弃却仍然孜孜不倦的热情生活,心中怀有一切美好向往。
最初的时候,木木是我的邻居。
我在大二那年开始租住在外,市郊一个小小的单间配套承载着我飘飞的心绪。当时的木木就住在我隔壁。不得不承认刚开始的时候是不太喜欢她的,每天晚出晚归以及身边以光速更换的男子,年纪不大却总带一副没睡醒的雍懒表情,站在公用的阳台上倦怠的吸烟,一只又一只,青烟缭绕处,一派萧索,颓废。但是木木是漂亮的,特别是那一双如狐狸般妩媚的眼睛,顾盼生姿,勾魂摄魄,我没法否认心底偶尔浮现的静悄悄的嫉妒。
应该是在那么一个周六的下午吧,我站在水池边与一盆衣服奋力抗战,不知什么时候木木站在我身边问我:“洗衣服呐?”我非常客气疏离的回答:“是啊!”心里却不以为然的想:难道她不到我正是在洗衣服吗?有时候不喜欢一个人,和她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特别那时候对于木木而言我是带着些许优越感的,我不象她,那么小就失去了这个年纪本该拥有的纯洁与天真,所以对她这样的女孩我颇看不起。
可自从那次搭讪之后她每次遇到我都会很客气很谦卑的和我问候,我们之间也算熟悉起来了,而让我真正正视她的存在是那次我生病。那天半夜我胃疼得厉害,吃了药也不见好,而且从嘴巴里吐了不少血,我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再说那么晚了,我一个女孩子也不敢出去看医生。正在我觉得自己有可能快死了的时候,木木回来了,她似乎喝了不少酒,高跟鞋重重敲打着水泥地板,有一下没一下的"咄咄"声回响在楼道里,但难得的是似乎没有男人和她一起回来。她可能是听到我的哭声了吧,把我的门敲得咚咚直响,我象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打开门就嚎啕大哭,她被我满脸的血吓了一大跳,大声问我怎么了,我哽咽着说胃疼,她粗鲁的把我拽起说:“得看医生,你可能胃出血了。可我还在犹豫:这么晚了,打车又不方便,我们两个女孩子……她吼道:“我靠,你怕什么,有我呢,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那声“我靠”忽然的就让我无比安心起来。我顺从的由她搀扶着去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三三两两的男孩子聚集在马路的两侧,有些还不怀好意的对着我们吹口哨,对着我们发出古怪的笑声。我紧紧抓着木木的手,手心却凉凉的浸出了汗渍,是她的也是我的吧。终于是到了医院,我被医生推进去做胃检查,我看着木木累得红仆仆的脸蛋心底很是踏实,竟然睡着了。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木木还爬在我床边睡得正香,她的左手紧紧握着我输水的右手,左手枕在腮边,嘴角流出透明的口水。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们似是前世的双生花,只不过在今生遗失了而已。
那以后,我们变成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好姐妹,因为我比她大她就喊我姐姐。回家也早了很多,也不再有男人跟着回来。但是木木从不在我面前谈她的事情,只有在我给她讲学校的趣事时,偏着头静静的听我说,偶尔说一句:“姐姐,真好,真羡慕你呢!”每每这个时候就会有淡淡的忧伤恍惚着从她眼里飘过,转瞬即逝。
后来,我们租住的地方要拆迁,我们只好搬家,木木找了一套两室一厅,我们就合租在了一起。我们住在一起后我发现木木真的够懒的,她的衣服乃至内衣裤都是送干洗店的,要么她就从街上请个钟点工回来给她洗那些存积了很久的脏衣服。她说:“我最讨厌洗衣服了,以前我的衣服都是我哥哥给我洗的……”她不再往下说,我又一次看到从她眸子里仓皇逃窜的忧伤。
还有一次我感冒了,吃过饭后不想动,就对木木说:“木木,今天你洗一下碗。”她很干脆的答应了,等她回来我一看,无语了。她一手提洗洁精,一手提一个碗,也就是说我们两个人用的两副碗筷,她就洗了一个碗。当时我看着她的样子觉得特别滑稽,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木木,你可真是太懒了。”她拍拍自己的脑袋,也不好意思的跟着笑起来。这是第一次我看到她不设防不忧伤的微笑。木木其实懒也懒的很可爱。
那年春节,我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没有回家,留在学校勤工俭学。不知为什么木木也没有回去,只是在除夕那天一早就出门去了,不过我们约好一起吃年夜饭。她出去后我就开始买菜弄饭,早早的准备好了晚餐。可是木木却迟迟没有回来,我很担心,拼命打她的电话,却总是关机。
直到晚上9点多,她喝得酩酊大醉归来,手里还拎着几瓶啤酒。她看到满桌的菜,喃喃的说:“姐姐,对不起,今天我有点事,我们吃饭吧,你也喝点酒!”说着递过来一听啤酒,也不管我喝不喝,自己打开就喝。我本来打算抱怨她几句,但看她神色不对,也就忍了下来,只是默默的吃饭。
这时,电视里正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直播着春节联欢晚会。我为了打破这沉闷的气氛,把声音调高了一些,木木皱着眉头吸了一下鼻子说:“姐姐,把电视关了好吗?如果你不介意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曾经在两年前深深刺伤了我,又在今天看我哥哥的时候弄痛了我,现在我还想让它烫疼我的嘴巴。因为,我是靠疼痛活着的人,没有疼痛我就活不下去,真的活不下去。”说着声音就哑了下来。
我是一个弃儿,我刚出生三天,重男轻女的父母就把我扔在村头的树林里。可能因为那时候被冷到,从小我身体就很差。不过我很幸运,上山砍柴的养父发现了我,并收养了我。我的养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们只有一个儿子,所以他们做梦都想要有一个女儿。我养母在哥哥两岁的时候又怀过一次孕,但是在做农活时养母不小心摔了,小产了·他们很伤心,因为他们都固执的认为那会是一个女儿。
我的到来无疑是个好兆头,他们认为我就是上天以另外一种方式赐给这个家庭的福音,给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女儿。所以他们是那么疼爱我,即便我小时候落下的病根让我不太好喂养。但我还是长大了,而且出落得亭亭玉立。我很爱我的养父母,他们给了我那么那么多的爱,没有他们我怕是早死了。还有那比我大整整八岁的哥哥,他们都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爱的人。
说这些的时候,木木的脸上一直挂着梦幻般的微笑。这时候的她就象所有18岁的女孩一样纯洁甜美明媚。
可是所有的幸福都在两年前的除夕之夜崩溃消散。
两年前的那个除夕是我们全家最最幸福的一天,24岁的哥哥即将大学毕业,而我也即将上高中。那天晚上灯火辉煌,烟花灿烂,吃过晚饭,我和哥哥就带着压岁钱溜到街上想给爸爸妈妈买点新年礼物。我们在街上东看西看,最后买了两条情侣围巾,情人节也快到了,我们想让两位为我们辛苦一辈子的老人家也烂漫一把。我还偷偷给哥哥买了礼物,但是我就是吊他胃口,不肯告诉他。于是他说他也不告诉我他给我买了什么。可我不怕,因为我晚上可以偷偷翻看。我知道我哥哥喜欢把东西藏在哪儿。
我们就这样逛着夜市,却不想天色已晚。
我们回去的路上,我耍赖,要我哥哥背我回家。从小我都这样,老欺负我哥哥,耍着赖让他背我回家,帮我洗衣服啊什么的。如果他不依我,我就回家告给爸爸妈妈,哥哥就会挨骂。别看他比我大八岁,我哥哥拿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姐姐你看,我曾经也这么调皮蛮横过的。
经过一个小山坡的时候,看到村上有名的恶棍王三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浑身酒味,见到我们路过,阴阳怪气的说:“哟,这不是我们村的大学生和大美人吗?这么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们都不想理他,只是忙着走路。却不想他忽然抓住我的脚一扯,哥哥一个不稳摔了,我也从他背上摔了下来,王三扑上来把我紧紧压住,嘴里嚷着:“嘿嘿,今年我王光棍要好好过个年……”满嘴的酒气差点让我昏厥。哥哥一看急了,猛地站起来顺手抄起一块石头:“王三,你放开我妹妹,否则我废了你!”王三一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无赖地把头伸过去:“砸啊,你砸啊,今天为了你妹妹这样的美人,我不要命了……”哥哥毕竟是个读书人,如何能和王三这样的无赖相比。
王三见哥哥恍惚了,一脚把哥哥踹倒,抢过哥哥手里的石头,对着哥哥头一阵猛砸。可怜我的哥哥,就那样浑身是血的倒在血泊里,王三见出了那么多血,骂骂嗓嗓的走了。我冲到我哥哥面前,只见他满脸鲜血,看我没事欣慰的舒了一口气,然后艰难的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示意我拆开,一条红色的围巾寂静的躺在里面,我哭着胡乱的撕开我给他买的礼物,那也是一条红色的围巾。哥哥幸福的扯出一抹微笑,昏了过去。
听到这里,我泣不成声,我紧张的问:“那你哥哥……”木木淡淡的说:“他没死,但是傻了,永远的傻了!”我很奇怪木木还能够这么平静的说出这句话,或许太多的苦楚已经让她麻木了吧。
哥哥出事后,我那原本就年迈多病的父母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也跟着相继辞世。我永远都忘不了,我妈妈在临死前紧紧抓着我的手悲哀的说:“债啊,这都是债,木木你一定就是我不小心流掉的那个孩子,你是来讨债的,我们全家都要偿还这笔债!”然后她死死盯着我,直把我看进血液骨髓里。而我的爸爸只是一遍一遍的说:“木木,没了爸爸妈妈,你和你哥哥要怎么办,该怎么办……”
从此我用我的青春来赌明天,我恨我自己,那个光棍要的不过是我的身体,我给他不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家破人亡。因为我的身体跟我的家比起来是那么微不足道。两年来,我把身体给任何一个要我身体的男人,从他们手里接过一张张肮脏的钞票,我用这些钱把我哥哥送进这个城市最好的医院,花重金托人把我父母的尸骨从那个落后贫瘠的山村迁到这个城市最大的墓园。因为我不要那个野蛮封建的山村的任何一点土壤再次羞辱了我最爱的亲人。
姐姐,你知道吗?如果我们家不是那么穷,又怎么会被人这样欺负!
姐姐,直到遇到了你,我忽然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我记得我哥哥从小就对我说:“我们木木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纯洁的女孩,是爸爸妈妈的骄傲,更是哥哥的骄傲呢。”可是,我不是了,我是那么脏乱的女骇,脏到我不想洗任何东西,怕弄脏了我碰过的任何东西。
木木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靠在我身上睡着了。我知道她累了,她真的太累了。我把她扶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坐到窗台上拿出木木的烟,一只接一只的抽起来。如果说以前我对她更多的是感激的话,那么现在我心疼她,真正的心疼。窗外起风了,树影乱颤,是否风也心疼了·上天要给这副柔弱的肩膀多少磨难才算终结。
这一年的情人节,我陪木木一起去看她的哥哥。在医院那个英俊天真的男子一见到木木就弯下腰对她说:“木木,来哥哥背你回家,木木来,哥哥背你回家……”我的眼泪就那样奔流了下来,而木木只是狠狠吸吸鼻子,从包里拿出一个精美却沾满血渍的袋子,小心翼翼的打开从里面取出两条红艳艳的围巾,一条给她哥哥仔细的带好,一条系到自己脖子上。然后对着这眼前的男子发了很久的呆,很久很久,她忽然说:“姐姐,我带你去看我爸爸妈妈。”
在清幽静谧的墓园,木木又取出两条灰色的厚厚的围巾系在两坐相邻的墓碑上,轻轻说:“我爸爸妈妈都很怕冷,所以我们给他们选的围巾要厚一些,他们都很喜欢灰色的呢,不象我和哥哥,因为我喜欢红色哥哥也跟着喜欢红色。姐姐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哥哥的病忽然就好了,又可以背着我回家?”我用尽量愉悦的声音说:“木木,会的,会有这么一天的,真的会有这么一天的!”
在回去的路上,木木心情似乎不错,想拉我到饭馆喝酒。我说:“木木,我们回家喝好吗,带点菜回去,到家里的窗台上喝酒,你不知道那个位置最适合看夕阳了,还有火红的火烧云。”木木抬头看看明灿灿的天,愉快的说:“好的好的都听你的。”脸上调皮的神情是那么美丽,一如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美好!
天真的很好,我们坐在窗台上的时候夕阳刚刚落下,却有大片大片火红的火烧云在天边徘徊,我说:“木木,你看太阳落下了,还有火烧云陪我们,一切都会好的,真的会好的。”木木把亮晶晶的眼睛看向遥远的天边,用力点点头。
黄昏来了,窗台上仍然映着一个相拥相依的影像,象一朵并蒂的双生花。那天的黄昏也是那么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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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已被编辑[舍郎]于2007-11-16 19:34:5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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