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一撒手走了,给两个异父同母的兄弟撇下了一个解不开的难题。大狗要把老娘和四十多年前死的爹葬在一起,二狗不让,停尸在堂,两个儿子谁也顾不上哭娘,都为争娘这把老骨头无休无止地吵嚷。
族里年近九十的六爷说:“按乡俗,狗他妈应和大狗爹石头埋在一起,可大狗不满一岁时就跟了二狗爹砖头哩。大狗虽说打小就喊砖头叫叔,生身不如养身,其实砖头就是大狗的爹哩。”
村支书墙头二哥也说:“狗他妈只和俺石头叔过了不满四个月,俺石头叔就在支前的路上给炸死了。可她跟俺砖头叔过了四十多年哩,论说这老俩才是真正的夫妻。”
大狗二狗的舅舅也来了。舅舅把兄弟俩叫到一起,脸朝着大狗说:“大狗呐,你叔生前待你不薄哩,日子那么艰难,还供你念了高中,二狗他才念了初中。你就忍心你叔在阴间做孤鬼?我都快八十的人了,说句不该说的话,大狗呐,我说这事你就别争了。”
谁劝都无用,官司从村里打到乡里。乡民政干部说:“干脆把老娘拉到城里火化了,各家买一个骨灰盒……"不等乡民政干部说完,兄弟俩就破口大骂,骂民政干部不是人养的。
老娘死过半月,实在不能再拖了,村里、族里才和兄弟俩商量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把老娘在坟后的空地丘葬起来。丘葬那天,六爷和墙头二哥到坟后看了,都直摇头。
丘葬了老娘,事情搁了下来,一晃就是三年。三年来,矮瘦的大狗发了,一辆黄河拖挂车下安徽,跑广东,腰里少说也缠了十几万;而壮实的二狗却还是只会抡着锄把种自家的责任田,连给老娘办葬时借下的钱还没还完。
老娘三周年前,大狗露出口风,要把老娘和他爹合葬。墙头二哥怕闹出事来,找到大狗,劝大狗还是和二狗商量好了再做决断。大狗拿出两叠钱递给墙头二哥,说:“这一叠是二狗三年前葬娘时出的一千元,另一叠是两千元,够给俺叔娶个鬼妻了。”
墙头二哥把钱放下,说:“这事还得先和二狗商量了再说。”
墙头二哥找见二狗,说了大狗的意思,又说:“你哥把事办到这份儿上,也在理儿哩。再说,你石头伯虽说和你娘没过多少日子,可他是支前死了哩,按说是烈士,你多少也是念过书的人,还能为这事想不通?
六爷拄着拐杖找见二狗,说:“你哥如今在村上乡里都是人物哩,虽说他从小跟了你爹,可落叶归根,按乡俗你娘该归你石头伯,这是老哩儿。”
大狗从山西拉了一汽车煤送到舅舅家,回来把舅舅也捎了来。舅舅坐在大狗家,让大狗去喊二狗来。舅舅把三千元钱递给二狗,二狗不接。舅舅说:“二狗呐,你说你娘在世时,你哥对你咋样?”二狗说:“那没说的。”舅舅说:“我都八十多岁的人了,真不忍心看着你俩再为这事争了。你不争这事,就只当是帮你哥哩。”二狗说:“别的事都好说,这事我不能让。谁要是敢动娘丘上一块砖,我就用锨铲了谁的手!”
劝说不成,大狗照样做准备,找人在爹的坟旁挖坑。二狗地也不上了,每天提着把铁锨在娘的坟丘前转悠。六爷远远看了,直摇头。墙头二哥看着两家的动静,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老娘三周年那天,从村外开来一辆吉普车,先是从车里跳下大狗,后面是乡民政干部,最后跳下俩戴大盖帽的,不由分说,把二狗推推拽拽弄上了车。车开走了,二狗媳妇追出老远,坐在路上嚎啕大哭。这边,大狗指挥人扒娘的坟丘,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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