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花开了的时候 ,清明节就到了。漫山都是红色的山茶花,鸟儿总喜欢把窝垒在花丛里,衔一堆干枯了的松针儿,乱七八糟的和在一起搭成一个瓷碗状,你拉过来一看,里面就是白花花的鸟蛋要不就是几个肉流流的小球似的小鸟汲汲的朝你张嘴。这些都是我在扫墓的时候看到的。扫墓的时候母亲允许孩子漫山跑着去采山茶,一把一把的放在祖先的坟头上。
我们搬到外婆家住之后就老是自个儿一家去扫墓了。以前可不是这样。那时候大伯、二伯家还有一大群人,堂兄们老早就在门前喧哗了。我和弟弟也大早爬起来,满屋子里找鞭炮。不过堂兄们没我的兴致,他们更喜欢去找马蜂窝,找到之后第二天就找来长竹竿,捅下来把蜂蛹炒来吃了。我不喜欢他们,不仅因为我觉得他们很残忍,而且他们经常和大伯、二伯欺负我父母亲一样欺负我们。我父亲在家里最小,分家的时候他们就想把我父亲的那部分一起霸占过去,父亲反抗,他们就把我父亲绑起来,然后用胳膊粗的干材打,我母亲在旁边看着直流泪。我那时候有点怪我弟弟,偏偏那时候跑到我母亲肚子里去,要不然母亲也可以帮父亲的忙。但现在扫墓终究没有以前热闹了,这让我有点难过。
表弟也和我们一起去。舅舅的坟就在进山的入口那里,上了个坡就可以看见那个用石头垒的整整齐齐的土堆,旁边有几棵抱儿大的松树,遮天避日的把整个分头都掩盖起来。母亲一到舅舅的坟头眼泪就会哗啦啦的流,止也止不住。父亲就在旁边阴沉着脸往砍来的树枝上绑纸钱。表弟也不再恶作剧,正经的跪在坟头给舅舅磕头。外婆有时候和我们一起来,她本来不流泪,看见我母亲泪人一般便也跟着哭了起来。我突然觉得表弟很可怜,这么小就没了爹,娘也没了,孤零零的只有外婆疼。想到这些之后,我就不恨外婆了。有时候看见外婆偷偷塞糖和表弟的时候也觉得理所当然了。但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往树枝上绑纸钱,我就问外婆。外婆说,那就是舅舅在阴间用来去银行领钱的凭证,就像我们用的存折一样。我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然后说,以后我去了那里就当银行行长,你们给我上坟就不用那么麻烦了。谁知道母亲听见了,啪的一下狠狠的打了我一下。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要我有出息,那当银行行长还没出息?
种子在清明节的时候播了下去,过段时间就要春插了。我顶喜欢这个时候,因为还不用干活,学校还有一个星期的春插假放。但学校要我们交材禾,每个人十五斤。这很简单,随便去山野里转上一圈,捡上一根大点的干木头就不止十五斤了。于是我就用剩下的时间去捡田螺,还养了一只肉流流的小白头翁。邻居的燕子也跟我一起去捡田螺,这是一个及我耳根的小女孩,上课的时候就坐在我前排,有一头很漂亮的头发,都长了屁股长了还不减,上课时候我就趴在桌子上玩她的头发。她不敢生气,因为她打不过我。她是乖孩子,可惜记性差的很,每次都背不了课文,考试也拿不到一百分。但我母亲却喜欢她,还对她母亲说长大了让她做我家的媳妇,她母亲呵呵地笑,好呀。我心里就说,我才不让她做我家的媳妇。
水田里这时候都已经放了水,赶了牛犁过的田里边,田螺就忽悠悠的从土里钻了出来。空洞洞的田间这时候顶热闹,家家都热火朝天的忙着春插,牛呀,人呀,拖拉机呀,把眼睛里塞的满满的。小沟下游的两户人家突然吵了起来,把正个田里的声音全压了下去。是在争水呢。最下游的羊春家说上游的把田口子开的太大了,害的他们田里干巴巴的一滴水都没有。上游的那家就是表弟的母亲,她在舅舅死后没多久就改了嫁,嫁到了村口的杨家。她张大了嗓门吼,这么热的天,这么点水,插下去还不晒干萝卜了!我张眼望了一下,她田里的水都及脚脖子根了。欺负人的家伙!我愈发讨厌她了。母亲告戒我说遇见了一定要叫舅妈,我背地里遇见她却总偏着头走,不理她。我不知道母亲干吗还那样,以前住老家的时候,家穷的饭都吃不起,舅舅就要往我家送点米,她死活不肯,还把舅舅骂的狗血临头。后来舅舅只好偷偷的送。外婆外公也不喜欢她,都说她害死了舅舅。这我是后来才知道的。舅舅是挖井死的,就是门前正在用的那口井。那是下雨的天,堆在井口的土不扎实,她却还是一个劲的催舅舅下井继续挖,舅舅刚下去,那土就稀里哗啦的崩了下去。舅舅死了不久,她家里也就揭不开锅了,母亲叫我送肉和米过去,她还冷冷的羞我,说。你们还记得有我这个舅妈呀。从那开始我就不喜欢她了,没想到现在还这么喜欢欺负人。我挺想过去帮杨春家的,但我打不过舅妈,她高高大大的一米七的个头呢。于是我转身去找母亲。
去给母亲说一声我们就可以去捡田螺了。燕子总是跑在我们前面,她眼神儿也犀利的很,不久就能捡一大堆,我很不服气,让她告诉我诀窍的时候,她就低了头不理我。于是我就倥倥的踏着水跑到她前面,把水都搅混了,让她也找不到田螺。她生气了,瞪着大眼睛说,谁叫你老是想抓泥鳅的!我不理她,依旧走,我听见田螺呵呵的对我笑呢!
那只小鸟儿没几天就寿终正寝了。我很难过,哭了一通鼻子。母亲骂我,说我糟蹋了一条命。我心里说我待它这么好,比待燕子还好呢,我用棉花给它做了个暖和的窝,每天傍晚还出去逮虫子给它吃,但它还是死了。我把它放回到了它老家那里,它父母见了我,扑的飞到了旁边的树头上。我就对它们说,好好把它葬了,每年给它烧点纸钱,记得打个存折。它们就唧唧的答应我,说,好。它的兄弟们都长的老大了,肉球长成了毛茸茸的小鸟儿。我一摇树枝,它们还一个劲的张嘴。它们肯定把我当哥哥了。我又对小鸟哭了一通,才转身回家。
春插假转眼就结束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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