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我发觉到生命是一种形式,一种暗藏巨大力量的形式。故乡曾经拥有过许许多多不同的生命形式,对于我来说,是感动,是向往。爱如潮水,在心中泛起了宽慰的涟漪。我晓得,夏日的蝉声依旧在炎炎炽热的聒噪中,在静静的暮夜的池塘边响起;秋季的收获与寂冷的萧条,演绎着故乡不同的剧目。直到,再次遇见冬季,也还会是冷清的,安逸的,平凡的。祖母的坟头长满了凄凄的芳草,绿水长流,将人们骨子里血浆中的那份情谊流淌着,渐渐地流向了远方,流过我瘦瘦的肩膀和故乡和蔼的脸庞,承接日月的洗礼。这一切的一切,没有因为祖母的逝世而改变,没有因岁月荏苒,年轮的徒增而改变。它以一脉忠诚的情怀隐匿在故乡的一根朽木,一簇花草,一只蝴蝶……一年的祭奠,一年一年的哭泣与哀号,悲情难以抒发,震天动地般的控诉,魂灵的杳灭与重生,上帝也不能主宰。罢了。罢了。还是欣赏欣赏那新生的太阳吧,看她是怎样将光辉涂遍大地,照亮故乡。
一次又一次的心痛与伤心,肝肠俱损,涕泪自两窍而生,一脸的落寞。我想,在一个孤寂的夜晚,凝结在祖母坟茔上飞舞的蝶影的迷离中,存在着一季又一季的繁华和绮丽,还有萧条凄厉的表象。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拿起祖母给我织的毛衣,小心翼翼地将它叠好。母亲走进屋子,发现了我的举动,她没有言语,只是用慈爱的目光温暖感动了我。窗外,树影婆娑,寒风凄怆。母亲走过来,抚摩着我的额头,告诉我她要去姑姑家包饺子,叫我自己乖乖地待在家里。我点点头,拿起一本书,静静地读着,心中是如此地迷茫。母亲望着我,叹息了一声,转身便走了。静,一切都是静的……
我感到自己在颤抖,似乎情不自禁地抽搐,似乎要触摸到祖母的坟墓了。我记不清曾多少次地抚摩祖母的坟茔,就像小时侯我依偎在她身边,嘻嘻哈哈地往她手腕间钻,她就会用苍老的手轻轻地拍我的后脑。此时,我的眼睛竟湿润了,漆黑的夜晚,细细的雨儿,飘飘洒洒。我内心感觉到阵阵的酸楚,脉脉的情意鼓荡着回忆中的点点滴滴。惟独那遥远的山群的缝隙间,还有缠绵柔娩的笛声在游荡,游荡。一线幽光,从记忆那繁缛的琐碎生活画卷中,悄悄地迤俪而来。我捧着书,念起了儿时谙熟的诗歌。烛火,在风中飘舞,将我影子拓刻在落漆斑斑的梁木上。我抚摩祖母的遗像,用衣袖擦拭着镜框。这样的抚摩,就像感受故乡的纹路是如何地遍布,如何的曲折蜿蜒。在着曲折的纹路中,历史沧桑、人事浮沉立刻显现了出来。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沉重和自豪,还有些敬仰。它难以琢磨,一股寒冷的风,肆虐,狂呼,萦绕在我的眉尖。我想要放声大哭,可惜没有。是的,是的,是的,泪花在记忆深处风干了。
宁静的晚风,抖落另外一季的繁华……
一池飘絮,湛蓝的天宇下,水流哗哗地,偶尔有大胆的雨儿在水面跳跃。它鼓动着繁华的丰富的生命,在渲染春的气息。天高云阔,芒穹飘荡着云朵,大雁飞过山群,留下碧空万里。小庄子里有花香在篱笆上攀缘,簇拥着花朵儿和花苞,绚烂如昨,笑如面靥。大自然的如此的鬼斧神工,技艺超群,造就了一幅幅绚丽多姿、有血有肉的春季娇嫩的画面。而,我就醉游其中。我感受到的是欢愉,是活泼,是萌动。细雨蒙蒙,如线串成的雨珠,在花间跳跃。老牛在田野间低着头,咀嚼带泥土的水草。小舟楫上,老渔者披着蓑衣带着斗篷,坐在舟尾收网。水波荡漾,雨儿欢跃,邻家小姑娘抱着郁郁苍苍的大树,闭着眼睛享受雨的抚摩。团团簇拥的莲花在绿色的荷叶上摇曳呢喃,显得秀气可人,叫人看了流连忘返。杨柳依依,风儿摆弄着柳枝条,好像是舞动起来的每人。祖母带着我到雨塘里收网,他仿佛拥有莫大的力量,站在小舟的一头,将手中的网用力一提,再受紧绳子,最后把网拖上渔舟。于是,那活蹦乱跳的鱼儿就到了我足下,俯身而望,是一种欣慰和喜悦。祖母爱我,也爱故乡里的所有。记忆中,那莲花袅娜的身姿,掩隐在翠墨淋漓的苍松丛里,愈显得靓丽,愈显得招喜爱。农夫三三两两聊天,往往走到莲花前就会停下来,朝那里的姑娘们吆喝。但是,至于他们的这种闲情意致我是不会晓得的,我只将心灵向美丽的莲花。那里有我怀念有我成长有我希冀的种种。记忆中的春天,和祖母的最后的春天,是那样的难以忘怀,甚至能让我至今思及都泪流满面。
春天!代表了新生的繁华。春天!象征着欣欣向荣。祖母,你的春天却永远不会再回来。渐渐地,渐渐地,岁月推移,拓荒的古意蕴藏在落寞的冬季中,我小心翼翼地珍藏起记忆中那熟悉的春天,回忆祖母的音容笑貌,敛息。我看者窗外的雨,它慢慢地停歇了。我决意要走到肃穆冷凝的枯树林去。于是,我在故乡泥泞的小路上行走,耳畔仍有呼呼呼的风声在回荡。我记得父亲的屋子外头一段游廊,曲折蜿蜒,优雅的韵律,令人陶醉。若是逢大雨大风的时候,那真是避风躲雨的好去处;若是夏夜,我们全家都会搬藤椅、竹榻、小木凳聚集在游廊里,和朋友们聊聊天,嗑嗑瓜籽,喝喝清茶。有些日子里,我们会和朋友煮煮地道的茶,那雾气氤氲,清香醉人;或是谈狐说鬼,讲讲故乡里的骇闻琐事,或是有趣的小故事,豆棚瓜架的味儿,那是最值得怀恋的。那个时候,祖母夜夜坐在游廊里,缝着我的衣服或是父亲的。祖母也做针线活,但我不曾见到过。晚秋的风凉凉的,透过单薄的外衣,灌进的是一种莫名的寒彻心肺、孤寂冷凄。屋前有块平旷的空地,每逢月光睥睨秋色,是清高,还是孤冷呢?少年不识愁滋味。月影依稀,飘落的黄叶几经展转,翻折,袅袅而下。瓜藤架上的果子总是跟着风左右摇晃,像是长不大的孩子般,笑嘻嘻,乐呵呵。一夜的风雨后,草木苍然,静静的溪水淙淙地流。我听见小桥边萦绕着悠远的笛声,渗进柔美的月色,舔着呼呼的风在篱笆藤架间游弋;我看到寥落的星辰在黎黑的夜幕中闪烁,仿佛珍珠般照耀汩汩波浪。祖母的催眠曲就藏在那绵远的笛声和静静的月色中,而我从小就一点一点地去采撷。记忆中,许是在脑海深处的祖母尖锐而苍老的声音,在遥远的山群峰林幽壑里回响,漂游,流连。她的喊声,经过碎石的打磨,渐渐地老去,送进了棺木。雨咽风声,鹃啭暮鸦,人影渐歇。我爱故乡的秋夜,秋水无痕;爱祖母的音容笑貌,黄昏尽头,只见苍老的七旬老人在颤抖。可惜,时令到了白露,到了小寒,到了大寒,到了雪花飘飞的世界时,祖母,你的坟茔孤单么,是否要我为你加一件棉袄呢?
哦!祖母。你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故乡!银河渺渺无边际,是否也于是着人间的悲欢与离合呢?经历了死亡的躯体,静静地长眠在母体般温暖的故土中,杳灭了最炽热的灵性,还将一个破碎的梦,一场人生的落幕。哦!我愈觉得由于祖母而感到悲怆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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