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维拉说过,人类的世界是一钵肮脏的烂泥。万年里,我享受着一份安然,稚嫩的身体偎依在女神的怀里。我用朦胧的呓语与女神交谈。然而在她挥臂间,我被抛入了一团浑浊,如泉水“丁冬”响着的心跳戛然而止。我慌然张开了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赤luo的身体在浑浊中如尘埃一样游离。抬头望是逐渐远去的宫阙。冰凉像一双无形的大手将我撕心裂肺的声音湮没在时空中。于是在沉闷的巨响中我失去了知觉。
一
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帝国的铁蹄已经将整个菲戈拉里踏的支离破碎,没有任何人可以预言这一切。处处是断壁残垣,褴褛的影子木偶一样投射在残破的泥土上。痛苦的呻吟染菲戈拉里变得像一座地狱。
阿爸苏尔亚对着破落的神像做完祷告。他低沉地说:“我们不是失败的幽魂。”我和若丹矮矮地站在阿爸的影子下,望着他在日光下愈显苍白的头发。我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在他心里藏着的是一段说不出的凄凉与悲哀。
我叫依穆真,阿爸说这个名字的意思是女神的赐予。然而我早已忘却了过去,记忆里永远是残缺与破落,还有在大街上整齐走着的帝国勇士,再者就是褴褛地呻吟着的被帝国勇士称做“木达”的里尔曼人。
阿爸说我们不是里尔曼人,我们不是“木达”,“木达”是对失败者最恶毒的称呼。但我却不明白不是里尔曼人的我们为什么要与这些所谓的“木达”早一起。每当这个时候,阿爸总是用沉默来拒绝我的问题,只对着那尊半裸的女神像将半世的悲哀用一声长叹来加以省略。
那一年,我六岁,若丹四岁。
二
袈努德鲁布尔帝国的宫殿渐渐代替了昔时的残缺与破落,萨奥斯人的文明在菲戈拉里的土地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若丹说,她最喜欢看日落时的帝国城堡,金碧辉煌,傲然如冷酷的骑士。一群群巨鸟嘹唳着为城堡点缀了浪漫。她边说边张开双臂像小鸟一样奔跑在用琉璃砌成的广场上,一直跑了很远。我将手插在怀里,安静地听若丹的尖叫与她的身影缩成一个黑点是,一阵冷风才告诉我,这是征服者的帝国。我紧紧地裹裹大衣。
“依穆真!”若丹站在新修起的辛维拉女神巨像前向我使劲挥手。她是我的妹妹,苏尔亚的亲声女儿,但她总习惯对我直呼其名。她像小鸟一样围着巨像跑了两圈,又像小鸟一样向我跑来。
若丹喘着气站在我面前,胸脯微微起伏。“我发现一个秘密。”她眼睛里充满狡黠。“辛维拉怀里的婴儿和你长得很像。”
“开玩笑。”我摇头。
不信你去瞧,哦,不仅是婴儿,而且辛维拉和你也很像哩,很可能他们是母子喽,那么你呢,很可能是辛维拉丢失在人间的又一个儿子。“说完,她乐得”咯咯咯“地跑开了。
她总是这样跟我开玩笑,成天在我屁股后面蹦来蹦去,有点没心没肺。
三
我们没有阿妈,从有记忆起就没有。但是在大脑的深处却依稀有着那么一片浪白的忆痕——一座很高的宫殿,一群凶神恶煞的赤膊汉拉扯着一个啼哭的女人。我呆在阿爸脊背上的篓子里,被剧烈的颠簸震得昏昏欲睡······
我问阿爸关于为什么没有阿妈的事,他只是说,”死了,或许是死了。“声音有些哭泣后的喑哑。若丹却背过身字”哧哧“地笑个不停。
我问她笑什么,她说,”阿爸的模样真滑稽,活像一个故作哀怨的悲情诗人。”
“那阿妈对你来说并不是很重要喽?”
她显出一脸的不屑;“反正也没有见过,有没有无所谓,没有了那个所谓的阿妈我们不也活的好好的吗?有你就够了,老大。”
说完她又蹦跳着出去了,嘴里哼着不成体统的调子。
四
外面的人突然多起来,熙熙攘攘很多都是里尔曼人。听说是帝国的国王带了他的帝国勇士来巡游。阿爸跌跌撞撞从屋子里跑出来,失态之极。他脸上泛着红光,嘟哝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语。我被阿爸推了一个趔趄,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拥入了里尔曼的人群之中。
人很多却安静得可怕,人们的脸都不约而同转向了东方。若丹不知什么时候有挤在我的跟前,她压低声音说:“来了?”我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东方。
远远走来一列戎装华丽的萨奥斯人,当中用金漆刷过的轿子里无疑就是国王阿德瓦罗柯尔雅了。阿爸突然“扑通”一声跪倒了,紧接着那些里尔曼人也纷纷跪倒在地,久久地将自己的额头靠在地上。
“万岁,阿德瓦罗万岁,帝国万岁!”是阿爸的声音。在阿疤的带领下,那些里尔曼人也向着他们的征服者欢呼起来:“万岁,阿德瓦罗万岁。帝国万岁!”一浪高过一浪。
萨奥斯人从里尔曼人的头顶过去了,踢起的灰尘落在里尔曼人的头上,肩上,背上。里尔曼人的灵魂就这样被萨奥斯人的铁蹄践踏着。阿爸说,帝国又要远征了。
五
晚上,若丹说:“巡游的队伍中有一个骑马的侏儒发现了阿爸,过后他盯着你看了很久,脸上不是冷漠,而是萨奥斯人少有的兴奋。”
我开玩笑:“当时从他那个角度看到的我一定很帅,要不那个侏儒是······”
然而若丹却脸色一变,两颗豆大的泪水从她长长的睫毛滑下来。我有些手足无措。
她说,从那个侏儒狼一样的眼睛里,她有了一中不祥的预感,我有可能要离她而去,变成那些征服者中的一员。我有些震惊,因为若丹有一个神奇的功能,他预告中的事情很准确。
那一夜,我失眠了。
若丹坐在辛维拉神像脚下,没有说一句话。我裹紧了大衣看着西方——帝国的落日。城堡如巨人一样屹立,金碧辉煌,大鸟在血红的云霞之中穿梭。
“依穆真,”她说,“我们是什么人?萨奥斯人?里尔曼人?”她终于向我问了这个她最不感兴趣的问题。在她看来,只要能够活着,没心没肺地跟在我屁股后面跑已经很满足了。
“这应该问阿爸。”我说,“苏尔亚对我们隐瞒了很多。”
她突然站起来风一般地跑了。我摔摔额头的长发仰望着辛维拉······
六
阿爸说:“终于可以告诉你们了。”他平静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对面坐着的是那个叫维基朗的侏儒,若丹已经哭成一个泪人。
“你是帝国的王子,柯尔雅的儿子,而若丹的父亲是我,你们俩是同母异父的兄妹。”阿爸沉默了一下,用一中让人可怖的眼神望着对面的侏儒。侏儒发出了怪笑。
原来,苏尔亚早在二十年前是待在柯尔雅身边的一个大臣,曾经为帝国立下不可磨灭的汗马功劳。他身边有过一个女子,叫作萨瓦丽。本来他们早已约定三生,然而在一次舞会上萨瓦丽被身为国王的柯尔雅看中。虽然苏尔亚有十二分的不愿意,但为了保己官爵,也只好屈从。
萨瓦丽在冰冷的宫殿里哭了三天三夜,没有什么可以燃她得到安慰。几天以后,萨瓦丽在灯火辉煌之中被封为了王后。
相思像一条虫子噬咬着苏尔亚的心,整整一年只中,他只能用酒来浇灌自己的心肠。萨瓦丽同样心中有一个苏尔亚,但国王却像一堵冰墙一样阻在他们中间,让他们可望而不可及。
有一次,国王率军征战里尔曼人,派苏尔亚管理内政。苏尔亚撕破了禁锢与萨瓦丽有了疯狂的一夜。过后苏尔亚又悔又怕,但还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动着他一次次跨过禁区,直到有一天东窗事发。柯尔雅愤怒之极,甚至怀疑之前他与萨瓦丽的儿子也是苏尔亚的“杰作”。于是苏尔亚带着我与刚出世不久的若丹被赶出了王城,沦为了“木达”一样的里尔曼人。萨瓦丽也被打入了冷宫。
“你是王子,我尊敬的阿得瓦罗依穆真大人!”阿爸恭敬到在我面前跪下了,额头贴着地面。他的形象在我的眼中突然变得小丑一般。我冷冷地笑了,泪水直流。
“于是,你应该回到国王跟前,取代那些不争气的王子,为将来属于你的帝国效力。”侏儒说,声音猥琐得让人发麻。“至于这个女孩嘛,苏尔亚大人,你留着吧,她是你的女儿。”
没等苏尔亚又要说什么,若丹已狠狠地摔门狂奔而去。“胡说!”我一口唾到侏儒的脸上飞奔而去······
七
“或许,你真的是柯尔雅的儿子呢?”若丹呆坐在女神脚下,眼泪将她的脸冲的通红。她的头发随风变得凌乱。
“我不相信着一切,我现在才发现阿爸是那样的丑陋。”我望着天,渐渐被黑暗吞噬的天。在天与地连接的地方挤出一片血红。“是啊,辛维拉跟我开了一个玩笑。”
“依穆······哥······我不想你变成一个噬血魔王,不想······”她哭倒在我的怀里,乱发撩拨着我冰冷的脸盘······
远处有几个帝国勇士正在扭打一个里尔曼青年。那个青年像一具木偶一样被他们推来搡去。无情的皮靴狠狠地踢在青年的腿上,腰上,背上。有许多“木达”索索地在旁边观看,挤作一团。那个青年倒下了,只有血还在流,汩汩地冒着热气。
我的心被一个莫名的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痛苦让我变得挛缩。
那几个“勇士”走远了,冻结的空气中依然响着魔鬼般的狂嚣:“阿德瓦罗万岁,帝国万岁!”
若丹突然离开我的胸脯,她抓着我的胳膊说:“我们走吧,自当没有过去,我们从新开始!”她的眼睛里放着光芒。但在我仰望天空沉沉默时,那缕光芒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
“咯咯咯······”她笑了,“我们是兄妹,并且你是柯尔雅的儿子,帝国的未来,算了······”
若丹起身来跺跺麻木的双脚,风再一次拂起了她的长发。她年向辛维拉,将双手放在胸口,轻轻地闭上眼睛,久久地······
太阳带走了最后一缕血红,带走了若丹的影子,带走了过去,帝国在黑夜里沉默了······
本文已被编辑[奔月]于2007-11-15 12:56:5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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