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幸福的成长着,难免会常常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生活情景。记忆中,我的童年和少年生活象一串串苦涩的棠梨,也象一部部惊魂的历险记,同时,它更是一幅幅绚丽的画卷。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和同生产队的小伙伴们一起走进小学,开始了自己的读书生涯。在那个物质生活极其匮乏的年代里,一个农村小学生,如有机会花四毛九分钱买一个铁皮文具盒那一定是非常奢侈的事情。有时,甚至想要妈妈花三分钱买一枝不带擦皮头的铅笔都很难,因为,在那时,一个农村妇女几乎是身无分文的!为此,我们常常盼望自己家的母鸡下蛋,一个鸡蛋可以拿到供销社里卖五分钱,这正好可以买一枝带擦皮的还满是彩花的铅笔。
读三年级的那个冬天,天寒地冻 ,我们好多小伙伴的手都长了冻疮,不敢用冷水洗,也怕用热水洗。用冷水洗,那手根本不能放下去,如果用热水洗,却又钻心的痒和痛。太阳出来的时候,把小手放在太阳底下一看,简直都是一块块透明的红紫色的玉石。大家身上穿的,也几乎都是哥哥或者姐姐的旧冬装改过来的棉裤和棉袄。我家兄妹多,就是旧衣改过来的冬装都缺少,所以,妈妈把在头年去世的姑姑的一件已经破得不成形的棉裤拿来, 花一天时间把它改小了后叫我穿。那是一件旧式的折腰棉裤,它的腰围特别大,穿起来很费力,一不小心它就会很轻松的滑落到地上。一些大一点的孩子经常拿我开玩笑,冷不丁从后面把它往下一拉,然后,身后便传出一串串没有恶意的笑声。
其实,一个三年级的孩子已经是怕羞的人了,可在那样的年代,那样的家庭环境里,你在害羞与挨冻之外是没有更好选择的。
我和同龄的伙伴们都是在读三年级那年开始和自己的父母一起参加集体的劳动的,一开始,生产队给的报酬是每天记上三分工。一般来说,我们每年可以为家里挣上十几个工,年终决算时这可是十块钱左右的收入啊。说来也怪,记忆中,我们好象没有哪个星期日有机会专门在家里做过作业,只有晚上的时间才可以用在自己学习上,而读小学时,我们的成绩却出奇的好。
有时,天下雨了,全生产队的人都不需要到田里去劳动。许多大人都三三两两一起,到十几公里外的圩上去拣猪粪,拿回家交给生产队里换工分,而我们几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也经常挑着两个小粪箕跟在他们大人后面。每次出门前,我们口袋里都装几个蒸熟的山芋,饿了就可以吃上一两块。圩上有很多狗,你还没有进村,它就“汪汪”的叫,那龇牙咧嘴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偏偏我从小就怕那东西,所以总是跟在大人的后面。开始几次,别人都能满载而归,可我总是粪箕里平平的。跑那么远路竟然收获不大,心里怪怪的难过。后来,我发现那些大人总是逐在猪群后面,不到一上午时间,他们的两个大粪箕都是满满的。我于是也学他们,看见有猪群就过去跟着,还不需要走很多路,只要用时间等,一般只要两个小时就把两个小粪箕装的满满的。
粪箕满了,就该回家,可这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挑着一担三四十斤的猪粪回到家里的时候,通常肩膀都被扁担磨掉了皮。第二天起床去上学时,腿又酸又痛,肩膀也痛,脚也痛(有时磨起了泡)。但是想到这样做能挣工分,等到下一次,只要不去田里劳动,我们还照样去重复那个让腿痛脚痛肩膀痛的故事。
现在的父母,孩子一到放暑假就把他们送去学音乐、学美术、学奥数、学舞蹈,要不就是请家庭教师为他们补课。我们小的时候,暑假一开始则意味着赚取工分的日子的到来。
清晨,一弯月亮还在头顶上,队长就拿着一个铁皮广播筒,从东喊到西;“大家快起床,全部集中到上畈去割谷”。于是,大家都自觉的从家里带着镰刀出门朝着队长要求的上畈走去。开始,母亲总要对我说上好几遍割谷的要领,最主要是要把刀口斜着朝下,以防止伤了手指。可真到了田里动手以后,大家你追我赶的,早把什么要领都忘了,只想着不能让别人追上自己(倒不是思想觉悟有多高,关键是被别人追上了后,总觉得自己没有面子)。有一次,我几乎把我的大拇指的第一节全割下来了,鲜血直流,疼的我是“嗷嗷”的哭叫。母亲回家拿来一块破衣片给我包上,然后用黑棉线捆牢。再回到田里继续割谷。
有一次,我六岁的儿子看见我的左手拇指很奇怪的样子,便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是割稻子时不小心伤到的,没有想到,他用手指着我说:“看来,你小时候也真调皮啊!你凭什么总是光叫我要听话?”。我竟无语。我知道,儿子他还不明白割稻子是怎么回事。后来,我把当时的情景告诉他后,他才觉得割稻子伤害了手与他因为贪玩而摔破了头皮是不同性质的两码事。
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一个离城镇很远的山村里度过的,和所有的男孩子一样,小时候都有过许多危险的经历,这些危险的经历就象一部部惊魂的历险记,让人至今想起来都感到后怕。
六岁那年,我和一群小伙伴一起经常到离家大约一公里外的曹屋山上放牛。有一次,天很热,稍微大一点的孩子脱了衣服跳到山间的一个塘里去游泳。我和另外几个年龄小的不敢下水,因为我们都不会。那些大孩子便怂恿我们一起下去,说是可以教我们怎么游泳。几经游说,我们也跟着下去了。没有想到,那塘很深,刚一下去,身体便失去了控制,径直往下滑,想爬上来都不可能了。我两只手不停的往上举起,头一会出来一点点,一会又沉了下去。眼看着我有危险,一个堂兄试图去救我,也被我也拉下了水。我心想,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呢?看来今天兄弟俩都得没命了。正在这时,幸亏有一个临村的叔叔路过那里,把我们两人都拉了上来。回到家里,妈妈让我躺在地上,拿一根竹条在屁股上狠狠的打了几下,屁股上留下几条血红的印记。
我们村的前面是大片的稻田。“双抢”完了后,许多大人都拿着一根用钢丝做成的钩去捉黄鳝。一开始,我们都逐在大人后面看。不久,觉得自己也可以动手了,于是,叫大哥做了一根黄鳝钩。第一次还真有收获,我捉了大小六七条。第二次,我和几个伙伴一起到离家较远的一个田畈去捉。和大人一样,我用手沿着田坝找黄鳝的洞口。那天,我看见一个洞口比较大,离水面有点距离,我发现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便把手伸进去。没有想到,手上还真有感觉。凭着不多的经验,我心里想,这要么是条大鲶鱼,要么便是一条大黄鳝。我伸手进去的时候,感觉到它很粗。于是,把钩放进去,可等了半天,没有反映。我喊来了一个年龄稍微大一点的伙伴,叫他给我想办法。他先也是把手轻轻放了进去,抽回手来,他很肯定的说“是条大黄鳝”。我一听,连忙说:“它是我发现的,你捉住了要把它给我,我把一条小的给你,好不好?”他说“可以”。说完,他又把手伸了进去,一使劲往外一拉,拽出一条两尺多长,长着红花纹的蛇来。我们一看,吓得魂都掉了,他把那蛇一下子抛到了空中,和我一起撒腿就跑,一口气冲出了一百多米远,胸口砰砰直跳,好长时间都没有停下来。
过了大约十分钟,我们回到那里去拿装黄鳝的背篓,一看,篓里的几条黄鳝早都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原来,刚才跑开的时候,不小心把篓子踢翻了。
大集体时期,生产队里的所有活动都有统一的管理办法和措施。我们那个村子人很多,有五十多户人家,自然牛也就多了。农闲时,这些牛都是被统一赶到离家五公里外的凿山上去群放,经抽阄确定每家放牛的顺序。轮到哪家放牛时,通常由一个大人去管理这些牛,因为牛太多,一个小孩子是看不住的。
我爸爸在外地工作,大哥在读高中,每次轮到我家放牛,妈妈常常是我11岁的姐姐和我两人去完成那个任务。有一次经历现在想起来都触目惊心。
大约是在中午时分,姐姐和我用水壶到山涧里找到了水,准备吃从家里带来做干粮的山芋。突然,姐姐停下了脚步,眼睛呆呆的看着前上方,一动也不动。我顺着她看的方向一看,天哪!是一只高大的黄毛狼,就站在离我们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它在上面也一动不动的望着我们,姐姐把我拉到她的身后,从随身装山芋的黄背包里拿出一把镰刀(那是妈妈专门叫我们带在身上防止野兽用的),又从地上拣了一块石头,用力的敲着镰刀。妈妈曾经说过,狼怕铁东西发出来的声音。可让我们感到恐惧的是,那只狼它并没有因为有铁发出的声音而离去,反而还向前走了几步,我吓得大哭起来。
姐姐一边安慰我,叫我不要怕,一边又从背包里拿出一盒火柴,点燃了那山沟旁边的茅草。幸亏那是秋季,点着茅草后后,火竟然很旺盛的烧了起来。姐姐叫我不要看那只狼,要我到她身后的松树林里找些干燥的松树叶和死去的松树枝,放在那个燃烧的茅草上。狼见了火在开始往后退了,姐姐这才使劲的喊“有人吗?救命啊!”。很明显,那声音带着哭腔,在山沟里回响着,可过了很长时间,还是没有人来。不久,狼终于转过身走了,我们姐弟两人还是不敢走出那个山沟,还是一个劲的拾柴火,一个劲的往火堆上放。火烧的面积大了,秋天的山上,到处的厚厚的一层松树叶和干燥的茅草。不一会,一大片树林里都冒出了浓烟。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场里的两个工作人员来了,见到我们就问怎么回事。我们把刚才的经过告诉了他们,一个曾到过我家的叔叔把我抱起来,两个人带着我们下了山。
回到家里,惊魂未定的姐弟俩钻到刚从城里卖米回来的妈妈怀里大哭起来。妈妈听说了全部的经过后,把我们紧紧的搂着,也哭了。她还不断的骂自己,说是不该让我们姐弟俩到山上放牛。可姐姐却认为,这次能够死里逃生,全得益于妈妈平时教给她的自救的方法。而我,至今都佩服那个时候,十一岁的姐姐在那样的情况下表现出来的镇定和勇气。
是啊,每个人的童年都各各不同,也许都曾经经历过一两件甚至更多危险的事情。在我的心里,这几件事一直都象在昨天发生过的一样,永远都挥之不去。
当然,和大多数人一样,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更多的是充满了欢乐,充满了诗情画意。
村子的前面是一大片田垄,春天到了,整个田垄到处是一片绿色的红花草。把牛放在田里,我们可以尽情的玩耍,尽情的做游戏。摔跤、斗鸡、用牵牛的绳子拔河……不需要管牛吃到了哪块田里,也不需要管它走了多远。有时,看完了《南征北战》之类的电影后,我们也折一些柳枝编成一个圈,象电影里解放军一样戴在头上,在满是红花草的田里练习“匍匐前进”。
村子前面不远处有条渠道,在干涸的季节,我们就三三两两结成小组,拿着脸盘锄头和篼子,把渠道分成几段,然后捉鱼。捉到的鱼先放在一起,然后大家按照人头分。用篼子背着鱼回家的路上,一直都是欢歌笑语。
夏天的晚上,几乎全村的人都集中到村南和村北两个大道场上乘凉。我们也坐在竹床上,听大人们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讲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讲岳飞精忠报国的故事,讲吴刚和嫦娥的故事。离道场不远的田里,到处是飞舞着的萤火虫,我们就从家里拿个酒瓶,到田埂上到处叫喊着,你追我赶的,把捉到的萤火虫放进瓶子里。那么多都装着萤火虫的瓶子放在道场上的人群中,让整个道场更加充满了生气,就象全村人在开着烛光茶话会。
秋天,山村的天空万里无云。一群小伙伴把牛送到凿山后,常常一起爬到山顶,站在那里放眼望去,一个个熟悉的村落,一条条弯曲的河流,一片片茂密的树林尽收眼底。远处,十几公里以外的湖泊上,点点白帆在缓慢的移动。一条公路上,不时有来来往往的车辆经过,它身后总是扬起一阵黄黄的灰尘。每当此时,幼时的心里感受到的是心旷神怡,感受到的登高远望的快感。
凿山的半山腰上,到处是洞口,大人们说,那里面是猪獾。我们放牛时,年龄大的伙伴常常把我们分好工,谁从家里带火柴,谁拾柴火,谁堵洞眼,谁从家里拿扇子,各司其职。我们先把柴火放在一个最大的洞口处,点着火,然后在火上面放上些青草,让冒出的烟尽可能的多,接着,扇子不停的把烟往洞口里扇。猪獾很狡猾,它的洞口特别多,一个洞口里进烟后不久,其他的十几个洞口便相继冒出白烟。因为事先有安排,不管哪个洞口冒烟了,立刻有人用石头和泥巴就把它堵得死死的。就这样,到最后只有一个洞口里进烟,而没有地方出烟。过不了多久,里面的猪獾便从里面冲了出来。只要火候把握的好,守在洞口的人会把早早准备好的麻袋放在洞口处,猪獾刚一出来,便自投罗网了。有些猪獾很大,劲也足,就是抓住了,它也能窜窜跳跳的,你一不留神松了一下劲,它就跑了。抬着猪獾走在回家的路上,那又是一阵阵欢声笑语。
现在想起来,小时候生活的情景真是多姿多彩,让人回味无穷。即使有时经历过一些惊魂的事情,但是,它为我们往后的生活积累了很多的经验,也是我们一生中最可宝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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