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山里的舅舅老尼

发表于-2007年11月14日 下午3:29评论-2条

我小时侯,舅舅总是在春节前到我们家来。每年腊月二十六七,舅舅就来了,领着两个孩子,牵着头驴,驴背上驮着两只铁皮小口水桶,半袋喂驴的草料。此外还有半袋透芯红萝卜,那是舅舅给我们家带的礼物。这种萝卜个儿不大,切开了芯里透着紫红。

舅舅进门,解下腰间的布带,就坐在小凳子上吸旱烟。他的两个孩子,男的叫大水,女的叫枣花,呆呆地立在墙根。舅舅吸两袋烟,对母亲说,今年还行,下了两场透雨,两口水窖都灌满了。舅舅说话工夫,父亲已将驴背上的东西卸了,把那半袋透芯红萝卜提进了屋。接下去就是喝水,舅舅在水缸里舀满一瓢凉水,自己喝半瓢,再递给两个孩子,最后把瓢里的水喝得一滴不剩。再下来就是给他们打水洗脸,舅舅和两个孩子,能将一盆水洗得很黑。

午饭照例是猪肉烩菜,使家里平日蒸馍用的大锅炖满满一锅。舅舅能吃三碗,两个十来岁、七八岁的孩子每人也能吃下两碗。吃饭时,两个孩子一句话也不说,只顾吃,大冷天脸上还流着汗。

午饭后,舅舅就要赶回山里去,说走迟了就要搭大黑。给舅舅带的东西,母亲几天前就准备好了,通常是给两个孩子每人一身新衣服,给舅舅和舅妈每人一块布料,两三斤肉,两瓶油。那时候,矿区一人才供应半斤油,母亲攒下那二斤油不容易。另外还要把舅舅带来的两只桶灌满水驮回去。舅舅说,回去给那七八家每家倒一盆,大年初一煮扁食要用,山里的窖水发涩。临走,舅舅还要从棉袄里掏出一卷布票,说,这是今年四口人发的布票,放你这儿吧。

舅舅走后,父亲总要叹一声,说,你舅舅是困到山里了。土改那年,你舅舅16岁就入了党。上边说,你进山当工作员吧,你舅舅就跟工作队进了山;工作结束了,上边说,你就留在山里吧,你舅舅就留在了山里。前几年,我给你舅舅在矿上报了名,可他说山里的事丢不开。不就是七八户穷山民的支书,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还兼着给八九个娃娃在山神庙里上课的老师,有啥舍不下的。你舅舅要来矿上,就凭他那十几年的党龄,说不定还能当干部哩。可如今穷的,七八岁的娃儿跑四五十里山路,就为吃一顿饱饭。

十几年中,舅舅渐渐变成一个满头花发、背越来越驼的老汉。其实,舅舅到死时还不满50岁。

那年麦子抽穗时,大水牵着驴来叫父亲和母亲上山,说是舅舅快不行了。那天正好是五一节放假,我也跟着他们进山。山路越来越难走,我和母亲轮番骑着那头驴,四十多里山路从早早吃了午饭一直走到日头落坡。

舅舅家住的窑前站满了人,七八户山民的老少男女三十多口人全在这儿 ,他们用山里特有的方式给亲人送别。

窑里点着油灯。舅舅已经五六天灌不进一口水了,却在父亲和母亲进窑时睁开了眼。他拉着母亲的手,说一句话喘几口气:这些年姐没少帮衬我,可山里还是个穷。上头叫咱在那这儿领着,咱就不能硬生生走了。这么多年了,山里人的日子还是这样紧巴。这几年我才回过点味来,那还是咱肚里墨水少,瞅不见活人的路路。大水今年到山外念中学,十八块钱的学费,几家人硬是不让我下山去找你了,大枸树底下他二婆婆家给了三块,庙后他石头舅给了两块……过两年大水毕了业,就叫他回来,叫他领着这几户人家奔日子。枣花停两年大了,您们就作主给她在矿区找个婆家,大水在山里也好有个照应。

舅舅说完这些,看着母亲点了两下头,就闭上了眼睛。

停了一会儿,舅舅去了,窑外响起一片哭声。(文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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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舍郎 | 荐/奔月推荐:
☆ 编辑点评 ☆
舍郎点评:

在那个贫乏的年代,
多少人是用生命熬过来的。
作者把那个年代的困境跃然纸上,
是一短篇很好的小说。

文章评论共[2]个
52588-评论

无语at:2007年11月17日 上午10:23

毕尚纶-评论

百多年来,自康梁始,孙文继之续之,共党承之成之,将救国图强推上血与火的实施之路。恒河沙数之先烈先贤,寻之觅之,崛之踣之,正之误之,生之死之,波澜壮阔,直至今日。这些人牺牲了自己,成就了国家。"山里的舅舅"即恒河沙数中一也!得为恒河沙数中一,对错得失何憾也!老尼将此人物以此角度展现在我们面前,确实是一个创举!
  【老尼 回复】:感谢戴了高度太高的高帽——“创举” [2007-11-19 16:26:52]at:2007年11月19日 下午3: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