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月初上边就说要在我们县开个现场会，我们就一直在准备，可是后来召开十七大，加上天气不好，总是不停的下雨，上边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我们紧张了好一段时间，觉得大概也到冬天了，现场会不会再开了。可是上周五上边突然通知说要开会。当时在电话里我还据理相争，看能不能把现场会改到明年春天。可是上边就是上边，我说了半天还是没用，所以下来马上就准备，礼拜天也都没有让大家休息。

既然是省上要开现场会，自然是要隆重一些，特别是我听说厅长还要亲自参加，所以会议的规格还是不能马虎的。我们是个农业小县，这些年由于地域的原因，苹果有了不小的规模，而且品质也在全国有了些名气。农民跟着苹果收入了不少，其他的工作似乎也跟着苹果有了起色。

今年初我们县被国家确定为全国一百个农业机械化示范县区，而且是全国唯一的一个果业机械化示范县。按说不容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样的荣誉我总是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项目刚确定，资金项目实施方案还没有定下来，全国各地，特别是首都和我们省上的媒体就开始行动了。有一段时间我几乎一天要接十几个电话，内容都是一样，就是想让掏钱搞宣传。

要是放在十多年前，也许我会同意宣传的，可是放在今天，我是说什么都不会再上这条贼船了。如今的宣传尽管不能说全都是在骗人，但是它留给人们真正欣慰的东西又实在太少。本来就是个可怜的小县，本来就是黄土原上不起眼的地方。农民许多人还都在温饱线上挣扎，尽管说时代变化了，也有一些人富裕起来，可是我一直就不明白，这一切到底能说明什么呢？

上边的一个处长给我说，这次的现场会可不是一般的现场会，是为了明年全国在我们县召开现场会做准备。所以他让我一定要思想重视，一定要把工作做扎实。上级永远是领导，是领导，指示永远都是正确的。于是我给大家专门做了传达，也是为了让大家能够从心里引起重视。同志们都是好样的，这么些年了，上边在我们这里开会的机会并不多，所以现在大家的热情还真的很高。

准备了两天，现场的一切基本就绪了，只有等上边给我我们下达规定的一些生产厂家的机具。等了好几天没有动静，于是我就忍耐不住了，结果给上边打电话联系，没有想到他们的回答让我吃惊，他们说不用急，现在领导还没有定下来到底选用哪个厂子的机具呢。到时候他们来的时候就可以带上。

这么大的事情，会议的时间都已经确定了，既然是现场会，怎么到现在还连机具都没有选定好呢。我当时就有些不理解，多问了几个为什么。结果上边的人说我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后来还是上边的人压低了嗓门告诉我，说这里边有着太多的经济利益。既然国家是补贴给农民的，所以生产厂家总是需要运作，要不然全国那么多生产厂家怎么就可能随便给哪家呢。

我总算听出点门道来了，怎么国家给农民的直补项目也要经历如此的磨难。好在自己还算涉世不深，知道不多，所以心里多少还有些平稳。再有三天就要开会了，天突然起了变化，开始是大风不止，接下来降温下雨。当时我的心就收缩在了一起。现场会可是要在田间地头召开的。难道说我的运气就这么的不好？

前段时间召开十七大，听上边的人说，如今中国的资本市场已经可以说是中国经济的晴雨表。当时妻子还小心，可是我觉得有上边人的这句话做后盾，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因为中国的宏观经济在各种媒体的报道中让我感受到了一种伟大和了不起。所以我就鼓动妻子，让她大胆的投资。结果今天的股市是一片哀怨，股票掉的是一塌糊涂。昨天妻子告诉我，说她已经损失了好几万块钱了，而且说都是因为听了我的话。

现实摆在这里，我还能说什么呢。都是上边的语录，可谁知道竟然也能和放屁一样。我只能安慰可怜的妻子，让她想开点。既然如今社会都成了这样子，也就没有什么可想不开的。亏了就亏了，至少是亏给了中国经济，亏给了那些无聊的政治。尽管我倒是觉得没有什么，但是到了妻子那里，一定是不会让心里好受的。

还好，上苍总还是要比中国的股市行情讲道理，第二天早晨我起来一看，虽说天还是灰蒙蒙的，可是毕竟不下雨了。这让我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晚上全国不少的厂家开始把各种机具都运到我们县。既然咱是东道主，也就得尽宾主之宜。下班了，我一直没有回家，一直看着那些形态各异的农用机械，心想这些东西要真的能在农村发挥作用，也不枉大家辛苦一趟。

十几个生产厂家，几十个品种的机具，摆放在那里看起来还真就是壮观。晚上我们就把所有的机具都装上车，等到明天一大早就送到现场，因为现场会有将近五百名的农民朋友，还有全省各地市的领导一百多人。场面已经不小了，千万不能在这里出错。要不然会闹出笑话来。

现场会是放在第二天上午十点召开，可是生产厂家和我们的业务同志早晨很早就已经到了现场。我是陪同着省厅和市局的领导在十点钟赶到现场的。既然是现场会，所以也没有什么仪式，我们的县长简单说了几句客气和欢迎的话，下边各生产厂家就开始演示他们的新型机具。说来也真是的，明明都已经是调试好了的，可是到开始演示的时候，机子却突然哑火，工作人员怎么样发动都不行。开始大家还能忍耐，可是过了十几分钟，大家开始笑起来了，特别是家乡的那些农民朋友说话虽说土气了一些，但是尖锐的程度反正让我的脸开始发烧。

第一台机具是给果园喷药用的，可是发动不起来，等到终于发动起来了，到处都喷水。当时我身边站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农民老人：“这是什么机具呀，专业人员都鼓捣不到一起，我们要买回去怎么用呀。”

“我们再看看，可能是工作人员心情有些紧张，我想机具是不会有大问题的。”尽管我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是心里也没有底呀。因为我就在它们身边，感受到了它们性能。这样的东西怎么就可以享受国家对农民的补贴呢。

看第二台机具说是可以粉碎苹果树枝，可是当工作人员把树枝放进去以后，竟然卡住了，机器不转动了。工作人员急，边上围观的群众都被逗乐了。我这时看了一眼省厅的领导，他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话：“看来你们厂家回去还需要改进，好好研究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对于中国的产品，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不过我知道在中国其实有许多叫得响名牌农业机械。可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在这里给农民们展示的竟是如此的东西。这时候群众也开始议论了，说这些东西不适合他们用。国家既然补贴那为什么不能补贴点好的东西呢。突然不知道谁在后边声音不高的说了一句：“长江大堤都可以有豆腐渣工程，这些小玩意儿怎么就不能有次品呢。再说了，豆腐渣恐怕也不是随便就发生的吧。是不是这之中还有什么猫腻呢。”

当时围观的人很多，不知道大家听到没有，反正我是听的真真切切。两个小时过去了，除了少量的几台机具还算说的过去，大部分的东西都多多少少在演示过程中都出问题。开始我还是站在最前面的，到后来我几乎退出了人群，一个人蹲在地头。

时间怎么过的那么漫长，也不知道我抽了多少支香烟，演示总算是结束了。我几乎是第一个先钻进车里。等到厅长上来看见我时，我都快要把头埋进裤裆里。

“今天你是主角，怎么先上来了，看来你这个东道主没有当好。”厅长说：“今天的会议开的很好，也很成功。你看那些机具怎么样？”没有等我回答，厅长又接着说：“总体上看还是不错的，下来让他们再改进一下，我看明年就可以推广，你们在这方面要下点功夫。国家在这方面的投资量很大。怎么，你没有信心？”厅长大概觉得我半天没有吭声，所以这样问。

“有，怎么没有。我们太感谢上级领导的关心和支持了。”这时多亏县长上来给我解围，要不然我还真的不知道给怎样回答厅长：“领导给你发指示，你怎么就没有反应呢？”县长看来多少对我的举动有些不满意：“是不是反应迟钝了？”

“好像有点，再说了，领导在讲话，我一直再听呢。”我这时多少有些反应，不管怎么说，上级总是来给我们送资金和项目的，也难为县长了，就我们县的财政，来吃饭都是问题，怎么能轻易放过这样的机会呢。

中午吃完饭，省市领导要走了，县长一再叮嘱我把家乡的苹果和豆腐给上边的人带好。而且还说一定要带多点。最后领导的车子实在是没有空间了，我们可怜的同志才住手。等他上边的人都送走了，县长这时才对我说：“你怎么这样对待这件事情呀，厅长来可是带着几百万元的项目的，难道你就不怕……”

“你没看到那些机具，真的都给农民补贴了，我怕……”我还没有说完，竟被县长的话给打断了。

“你怕什么？厅长都不怕，我也不怕，哪里轮到你害怕呢。你应该转变观念，应该与时具进，应该……”

“应该当个弱智，才是当今社会最幸福的人。”我说。

“你……”县长瞪大眼睛，几乎把手指指上我的鼻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