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南方流浪生活中一个小小的片段。
那时我在广州南郊一家公司任职高层,公司的条件不算好,我指的是住宿方面。特别是每天下午下班时太阳还高高悬在天上,又不想回到太小的单人宿舍去。怎么办呢,如何才能将这一段搁浅在昼与夜之临界点上的时光打发掉呢,就成为我当时的一大难题。刚开始时我试着一个人出去散步,村里的街道弯曲而幽长,属于没有任何规划的自由状态。但小商铺却出奇的多,这也是广东特色之一。虽然外来人口的大量流入给这个城市注入了活力,可那些月进帐只有区区数百元的打工妹打工仔们除去吃饭穿衣外还能有多少钱可以自由支配呢。再说,还有远方的家,正眼巴巴地盼着能寄回一点活命钱呢。
我时常怀疑那些小店是否能够生存下去。就像我们这些所谓的白领也时时掂量着自己在企业中所起的作用大小,以及在老板眼中的位置高下;因为它影响到去与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实上是我多虑了,事实上每天的太阳都一样,主要是感受不同罢了。
但那些没有钱的大孩子们似乎每一天都对生活充满了用之不尽的热情与活力,她们与我们这些所谓的白领阶层的苍白无聊已经形成非常鲜明的对比。
我在这些人中漫步其实是很不协调的,因为我表情灰暗,一点生活的乐趣都没有。
就这样我无目的地走着,直到浑身酸痛连一步都不想动时再回到我那十多平方的单人宿舍去。然后是再一个相同的毫无起伏的新的一天的开始。
这也是当时无数白领的真实生活写照。
我想大概是距离某种东西稍稍近了一些,于是就想超越……其实人生就像登山一样,越是接近顶峰越难前行一步。这也就决定了谁可以当老板谁只能打工……
有一天我决定走得远一点。这是一个大胆的选择,尤其是在一个治安相当不好的区域里是不应用当在晚上单身外出的。
从我房间的窗子向南望去,仅仅相距不到300米就是一道正在被推土机蚕食着的山梁。打我进这家公司时起,每到夜晚就有排成长龙的汽车昼夜不停地运土,;那些机器的轰鸣声和耀眼的灯光柱正在神不知鬼不觉地残害着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可我知道,就在那些巨大的“伤口”后面还有一大片山地。那是我没有去过的地方,所以它们是神秘的甚至是神圣的,而我,就是要去那里。
夜晚是两性的天堂;对于那些大多数没有单身宿舍或者租不起屋的青年男女来说,山边的大片草地是他和她们的乐园。无论是在哪一个城市,这些和我一样背井离乡的男男女女,驱除孤独和思乡之情最有效的也是最低成本的方式就是在最近的距离内寻找临时性伴侣。白天生产流水线上的极度劳累的肉体会在这一时刻得到充分释放。这夜幕下肉体的原始纠缠有时也能有效地冲淡思乡之……在公司的员工里,这种临时伴侣非常普遍,他们当中没有几个会在满足了肉体欲望之后还会想到婚姻和白头偕老。并不是这些古老的传统已经被无情抛弃,实在是生存的压力使你不得不丢开未来,只顾眼前。
当时正值炎热的夏日傍晚,太阳还低低地挂着;一路走过去,草地上已经散落三三两两的男女,她们或坐或半躺。由于没有夜色的掩护,他们还不敢太放肆,细心人却可以从她们的目光里捕捉到一丝丝抑制不住的性饥渴……这一切,只是风暴的前奏,用不了多久这里将成为人世间最美丽的“战场”。但我最想把它看作是最揪心的“伊甸园”。
但我决意离开这喧嚣,走得远一点;哪怕是虚拟的、转瞬即逝的。这个时候我没有恐惧,是因为恐慌折磨得太久的缘故。
不过我绝没有逃避的意思。
沿着破碎的山脚向前,拐过一道弯,喧哗声突然就被隔断了,像是来到另一个世界;这种现象令我觉得很奇怪,难道说那“俗世”竟如此不堪一击。要不就是某种幻觉……或心理作用?
对此我无法解释。
我很想转回头再走一遭,以证实我的猜测;要是更年轻一些我会再试一次的,可我已经不年轻了,手脚都不再灵活,所以我没有再试。就让它成为一个疑惑吧,我已不再年轻。
我的时间已不再那么充裕。
进入一条弯曲而幽长的小路便看到一片破旧的房子掩在浓密的树林中,从空气中弥漫着一阵一阵让人恶心的气味来看,这是一家规模很小的养猪场。在广州郊区像这样的小型养猪场有很多,大都是外地人在经营。与这些猪场共生的还有养鸡的和养鸭的,甚至还有一些造假制毒的窝点也隐藏其中;类似的报道经常能够从本地发行量最大的都市报上读到。
记忆中就有过这样一次有惊无险的遭遇;那是一个周末,我对同事小谯说:这里四周全都跑遍了,明天是周日,不如换个地方散散心。小谯问去哪里。我说:几公里外野生动物园附近山上风景区不错。说实在的,那真是个人间仙境一般美丽的地方;宁静而安详,没有人烟。能在繁华都市边找到这么一处好景致真是一件让人惊喜的事……但这种惊喜很快就变成了惶惚与不安。这就是山坡下最隐蔽的地方那几座低矮的草棚子;它之所以会引起我们的注意,主要是由于它们四周没有路可以进入,更没以一点饲养的迹象。那么它们是用来做什么的呢?带着疑问我们走近了它……
干什么的?!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一个大汉来,虎视眈眈。
急中生智中我脱口而出:我们想找点水喝。
那人还在上下打量着我们,一双能够杀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然后再盯着小谯……空气骤然凝固了似地,时光的流淌仿佛也中止了。不知过了多久,小谯问了一句:有没有水喝?
没有、没有!那人大声说。然后赶我们:快走快走……
我们像听到了大郝令一样跨上自行车,慌不择路……
那次经历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进过山,只有这回是个例外。
天色暗下来,路边出现一条狗,又出现一条。我放慢步子,以一种试探的态度走近它们,看得出,它们只是在见到我的第一秒产生过一点点兴趣,随后就不大理会我了。我想这些畜类恐怕也是太寂寞了吧,见到一个生人仅仅只是眼前一亮,然后又懒散地躺倒在原地,连吠一声的欲望都没有
继续往前进入另一个山坳,前面真的是没有人烟了,暮色更浓,浓得连呼吸都有了阻力。我知道这是来自内心的恐怖作用,我犹豫了:走还是回头。
没有走,也没有回头,而是怔怔地站住了;朝四周望去,感觉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一滴黑色的墨汁里,那是什么呢?是一朵奇妙无比的恐怖花么,它开在哪里?是心底么……
万籁俱寂的山岭渐渐溶化在树木的气息里,使我们再也分辩不出哪些是“莎萝”哪些是“蕨类”植物。它们的梦被藤蔓缠住了,只能依靠虫子的歌声传递着悲伤的信息……
我不懂它们传唱的内容,但我知道它们的歌词来自远古。它们也许不懂人类为什么要这样不停地折腾,可它们仍然拥有一份执着,至今没有变,将来也不会变。
再举头,整个天地已相融为一体难解难分……突然间,一种无以名状的寂寞与孤独潮水般向我涌来……无数的……向我涌来……
久违了,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说不清道不明的万千情愫……这本来的自我,真实的自己……这与之贴得最紧、靠得最近的忘情时刻……
对那些久远了的,久违了的,丢失了的,找得回和找不回的,都只有感激。
2004年7月20日夜改于广州西郊
-全文完-
▷ 进入老房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