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
表姐当姑娘时长的很好看,身材好,脸盘儿俊,人也会打扮,两条大辫子垂到腰下,一走路摆来摆去。那年月,舅家村里还很少有人自由恋爱,哪家姑娘搞了,村里人就会说这姑娘太疯。表姐不管这些,她和临村的同学郑狗孩好上了。丑孩在煤矿当工人,表姐常借故到矿上去。
舅和舅妈知道这事后,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理由是自己家里决不能出让村里人指脊梁骨的事。舅对表姐说,你不要看咱家土改时划了个贫农,可你爷是咱们村上的黉门秀才,祖上是念书懂理数的人家,就说八路军提倡婚姻自由,可咱家也不能带这个头。要不,村上人该说咱祖上老几辈的书都念到狗肚里去了!表姐说,你说说人家郑狗孩有哪点不好?舅妈说,他郑狗孩好歹我管不着,你就是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跟他!表姐说,我跟郑狗孩咋就不明不白了?
劝说无效,舅妈就闹,寻死觅活,有一次真的插上房门上了吊。舅舅撞开门,救下了吊在房梁上的舅妈,狠狠地对表姐说,你要是跟郑狗孩成了,咱这家你就别想迈进半步!
表姐没有屈服,天不明从家里跑出来到了矿上,和狗孩成了亲。
半月后的一天夜饭时,有人给舅家捎来口信,说狗孩在矿上遭了工伤,砸折了腰。舅和舅妈先是听了表姐的名字就骂,后来听说狗孩伤的厉害,又骂又哭,说表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哭闺女的命咋恁苦哩。
舅和舅妈哭到半夜,收拾收拾就往医院赶,天刚明就进了病房。狗孩已从昏迷中醒来,下半截身子不知了疼痒。舅妈搂着表姐,娘儿俩哭的好惨。哭过了,舅对表姐说,紧着给狗孩看吧,能治不能治,别耽搁了。临走时,表姐送出医院,舅妈拉着表姐的手,又是一阵掉泪,说,这是命,认了吧,好好照看狗孩,熬着过吧。
又过了半月,狗孩的腿还是没个疼痒,医生来查房后摇摇头,说这病不好治了。狗孩不忍心这样活着,一连几天喂饭不张嘴,表姐就让护士用绷带拴着狗孩的手给他输液,使劲拍着狗孩的腿大哭,我不让你死!谁说这病就没法治了?就是全天下砸了腰的人都站不起来,我也要给你治!我是村里第一个跑出来寻汉的人,你咋就不能是全天下砸了腰第一个能站起来的人?
狗孩在矿医院住了半年,又转了几家医院,病也没个回头。那些年,表姐为给狗孩看病操碎了心,四处托人求医问药,还要跑回矿上哭哭啼啼要钱,回病房端屎端尿,吃饭更是有一顿没一顿。那年我出差到洛阳,在白马寺医院见到了她。几年没见,表姐的长辫子不见了,脸色黄瘦,一双大眼显得很无神。
后来,矿上把表姐招了临时工,工作就是陪护表姐夫。再后来,矿上别的临时工都一批一批转成了正式工,表姐还是临时工。表姐找到矿上,矿上的人说,你这临时工,工资待遇和正式工都是一样的。表姐说我为啥就不能转正?矿上的人说,你和郑狗孩做一天夫妻,矿上保你有一天的工资。表姐听出来了,矿上是怕自己转正后和郑狗孩离了,便不再问这事。表姐从没想过和郑狗孩离,出了门就骂矿上都操他娘的淡心!
郑狗孩死的那年,表姐虚岁才四十。我在丧事上见到了她。她头发枯黄,乱如一窝草,两眼红肿,眼球发灰,布满血丝。舅妈拽着表姐的手哭,哭闺女今后的日子咋过哩。舅对表姐说,这事过了,把二妹家的二妞领上,好歹做个伴儿,慢慢过吧。表姐没摇头,也没点头。
表姐没要二妹家的二妞。一年后,她和矿上的一个技术员结了婚。新表姐夫叫什么名字,我至今还不知道,只听表姐喊他老右。表姐说,他大学刚毕业就戴了顶右派帽,前些年右派不右了,可他也错过了找媳妇的时晌,咱不往篮里头拾他,怕他到火葬场爬烟囱,还是条孤鬼哩。听表姐说话,我知道她过的很幸福。表姐再婚的第二年,在医院剖腹产下个女孩。有一年春节我到舅舅家,和表姐一家人见了面。表姐脸色红润,长长的披肩发还烫着卷儿,显得又年轻又漂亮。刚满两岁的女儿头上系着一对蝴蝶结,跑起来像两只蝴蝶在头上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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