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往事像一篇篇记录在心灵深处的日志,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泛黄,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尘封。在不经意间,当那些同样的场景出现在不同的码头,于是那些孩提时代随着记忆渐行渐远的人和事也便随之清晰,时刻提醒我们那些永不泯灭的感动。只是在蓦然回首的瞬间,一切都将不再重来。当沧海变成桑田,春花也将不再烂漫。当我们的亲人都还尚在,当属于我们的一切都还滞留在这个恢弘的世界里,难道我们不应该尽一份为人之子的义务?答案注定是肯定句,就像那些随风飘逝的岁月,一去不复返,所以当我们拥有时都应当努力去珍惜,去奉献,去回馈,不要给自己留下“树欲静而风不息,子欲养而亲不在”的人生遗憾。
记忆中的爷爷永远都是那么顽强,健壮,硬朗,他曾陪我走过一段少不更事的童年时光,在那个懵懂的季节里,他一直纵容我,迁就我,溺爱我,正如现在我一样萦怀他,缅怀着那些渐行渐远的流年。
故乡屹立在一个遥远的山村,那里印满我孩提时代的脚印和回忆。那时的天空一片蔚蓝,皱纹在不经意间就匍匐在爷爷那张年过六旬的脸上,沧桑而慈祥,像爷爷的身体,嶙峋却硬朗。为了生活,父母来不及爱我,每天旭日初升就攥着锄头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劳作,直到暮色四合方才气喘吁吁地扛着锄头回来,脸上凝结着汗水被风干时的痕迹和夏天烈日在头顶炙烤的味道,爷爷说父母是在重蹈他多年前的覆辙。
在时光的激流中,在爷爷无微不至的呵护下,我就这样渐渐地成长,俨然像一株生长在温室里的植物。故乡的秋天明净而高远,晚风拂过枣树,清晨地上便掉满一层黄登登的枣子,晶莹剔透,那时枣子是我唯一的零食。这样的季节来临爷爷就习惯早起,当我从酣然的睡梦中醒来揉着惺忪的眼睛便能看到床头叠放着一堆晶莹如小山似的枣子,然后我就高兴得忘乎所以。
在夏天明月当空,夜色如水的晚上爷爷总是抱着我坐在坝子里看繁星闪烁,听夜风从耳边窸窸窣窣地溜走,然后我就摸着他参差不齐的胡子执拗地叫他给我讲那些听过n次的故事,而那些百听不厌的故事多半是爷爷的前尘往事。在爷爷的故事里,他在自己的生命历程中走过太多的弯路,抑或是那个年代的人们都比较诚实稳重,道貌岸然。爷爷出生在旧社会,在那个饥寒交迫的年代里,漫山遍野一片哀鸿,人们整日靠吃树根维持生计,而那时奶奶又体弱多病,为了养活大大小小一家人,爷爷起早贪黑地为生产队干活,有时他把自己的午餐也挪一半带回家给饥肠辘辘的奶奶,爸爸以及姑姑。有一年麦子熟了爷爷不在家,保管室的人叫姑姑去生产队领麦子,姑姑从保管室端着一碗麦子回来见爷爷不在便突然泪流满面……每次爷爷讲到这儿便欲言又止,这时他的脸上就布满阴霾,而他总是以微笑掩盖一丝惆怅,掩盖内心深处那份难以言表的苦楚和脆弱。
我就这样听着爷爷的故事一路前行,初中开始住校,每个礼拜回家一次,很多时候爷爷赶集都来学校看我,他总是穿着寒酸的衣服伫候在教室外面等我下课,而我却开始莫名其妙地对这种场景感到诚惶诚恐,忐忑不安。爷爷总是过逾嘘寒问暖我的衣食住行,终于有一次我叫他不要再来学校看我,我说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有一个这么拮据的爷爷,他听后没有吭声,只是从沾满泥浆的裤包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元钱递给我,然后默默离去。从此爷爷就真的没有再来看我,恐慌的心也在寂寞的世界里渐渐释怀。有一次我从学校出来看见爷爷站在喧嚣的集市里朝着校门的方向痴痴地望,他脚上那双原本绿色的解放鞋被各式各样的泥垢镀上一层金边,当他看见我的时候那张饱经世事洗礼的脸又在瞬间堆满笑容,他说冬天到了要为我买一件毛衣。在那家卖衣服的店里我穿上了一件漂亮的羽绒服,店主直夸我穿上很合适,很好看。爷爷问店主需要多少钱,店主说20元,一分不少;爷爷说我的孙子已经穿上了,你就便宜一点;店主说20元已经是很公道的价格。在爷爷和店主杀价的过程里,我无意中看见房檐上的雨水掉进他的背里,不知道他在那一刻会不会觉得寒冷,然而那一刻我始终没有想到,我只想到我已经相中那件漂亮的羽绒服,我想穿上它在校园里徜徉再也没有人会说我是乡巴佬,然后我就自鸣得意了。最后爷爷付了18元为我买下那件羽绒服,然后他就穿着湿润的衣服在泥泞的街道上踽踽而行,而我却头也不回地朝着学校的方向奔走,高兴得难以自己。
在山枣树年复一年的轮回中,我终于渐渐长大,爷爷也越来越老。有一次回家看见爷爷在喂猪,他端着一盆水蹒跚地徒步在阶梯上,往上两步又停下来用手捶着他那佝偻的腰杆,然后再次起步,看着他那憔悴的背影和颓唐的动作我不禁泪如雨下,原来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情,爷爷已经老了,他已经不再年轻,于是我就大步流星地上前端起那盆水向猪圈奔去,爷爷看着我笑了,我在那张既嶙峋又慈祥的脸上看到的是欣慰和满足。高中毕业后我考到另外一个城市,临别那一天爷爷说,你到那边又不好好照顾自己?然后我就看见他老泪纵横,记忆中他第一次流泪,不知那涔涔的眼泪里包含有多少牵挂和不舍,我想我们都知道。去年寒假回家爷爷不知从哪儿端出一盘猪肝,他说知道你要回来我就特意留着,没想到已经生霉了。闲时他总问我一些城市里的事情,他说火车是不是很长,城市里的人是不是都很富裕?每一次我都很认真地为他解答,我说火车很长,一截车厢就得坐上百人;我说城市里不仅有穷人还有乞丐,而且那些乞丐大多数都是头发花白的老弱妇孺,他们低着头跪在城市的码头乞求人们的施舍和怜悯,然而却始终没有人给予他们同情。爷爷每次听后便“啧啧”地喟叹两声,然后缄默不语,我想他一定在脑海里追寻那些随风飘逝的流年。
今天我又来到这个繁华的城市继续我的读书生涯,前段日子买了几盒“盖中盖”寄回家,昨天打电话问爷爷是否收到,他在电话那头艴然地说,生活费都供应不上还要买补品,我能活到现在这把年纪已经心满意足了。然后他就直截了当地说,我是好的啊,就这样吧,你在那边打电话很贵。然后他就挂了,在我还来不及说在这边打电话只需一毛钱每分钟的时候。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躺在床上想起我的爷爷,想起他在秋天的早晨为我去捡酸枣;想起他为了看我满目疮痍地伫候在教室外面;想起他带我去买衣服雨水掉进他的背里;想起我叫他以后都不要再来学校看我,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有一个这么拮据的爷爷,一直想到泪流满面。
很庆幸我的爷爷都还健在,庆幸上天还能这样眷顾我,让我还来得及去爱,去奉献,去回馈。一路走来,感谢爷爷为我所做的一切,希望他能在故乡那个宁静的环境里颐养天年,因为爷爷的健康是我们一生的骄傲和感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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