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跟在妈妈屁股后头不吃草，一会啃啃奶头，一会捕捉蝴蝶，一会又来骚扰我。我扬扬柳条，它就装作很害怕的样子，撂着蹄子打着圈跑哦。我在后面追，把它赶远点，因为母亲说夜里要磨面，得让它妈妈吃饱呢。

追了一身的汗，小灰也累了，扑棱着大耳朵，轻蔑地瞪着我。

我喊：小灰，过来，我身上痒。

小灰连忙跑过来，头顶着我的背使劲地蹭。完了，我钻人家豆地里，拨几棵嫩嫩的豆苗，算作给它的奖励。看到小灰嚼的那样香，它妈妈感激地甩甩尾巴。

小灰是条可爱的毛驴，生下来不久，就被我抱进了我的被窝。母亲开始还反对，后来也爱上了小灰，就陪我和它聊呢。我说小灰妈妈懒，不给孩子铺被卧，老鼠咬了会疼的。小灰点点头，很乖地卧着，还时不时伸舌头舔我的鼻子。

夜里，母亲下地回来，先给我们做饭，吃完了，便牵着小灰妈妈来到磨房。我和小灰也随了进去，屁颠屁颠地跟着小灰妈妈转。我问母亲叫人家磨面，为啥还要蒙着眼呢。母亲摇摆着箩筐，一脸的白雪，很像戏里的人。她说：驴馋嘴，蒙住眼就不偷吃面了。

人家已经吃饱了啊。我为小灰妈妈伸冤。小灰也点点头，呼哧呼哧几下大鼻子。

它吃的是草，吃的再饱，也想尝尝面的味道呢。

我和小灰不再言语，低着头跟着转。转的时间长了，头有点晕了，还想吐。就躲到一边，啃一个蒜瓣。小灰很不解，跑来蹭我的脸。我摆摆手，有点不耐烦。小灰没趣似的走开了，找饭桶聊去了。饭桶就是院子南角的那头猪。

迷迷乎乎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小灰也躺在竹席上。看母亲，正收拾着面筐面袋，小灰妈妈呢，已经解下蒙眼布，在树下喘息。

这天，下了很大的雨。小灰和妈妈都饿了。母亲让姐姐去地里割把草，姐姐戴了草帽，不一会工夫，回来了，草很鲜嫩，可姐姐浑身都透了。小灰妈妈不吃，看着儿子吃，微笑着咽着口水。我拍拍小灰，让它照顾妈妈。小灰没理解，最后留下的都是老草杆。但妈妈吃的很香，连泥草根都没剩下。

下午，天放晴了。西天一道七彩的天桥。我骑着小灰的妈妈去了草场。小灰也想爬上来，可费了很大力气也没成功。我嘲笑着这个愚笨的小家伙，拍拍跨下的屁股，一溜烟跑了。

草场其实就是公路边，那有密密的藤子草，夏雨刚过，草就飞长。村子的牲口都齐了，一字排开，贪婪地啃咽。而我们放牧娃，也一字排开，在路上玩耍。那时候汽车不是很多，偶尔飞奔一辆，我们都会列队欢迎观看。更多的是缓慢的马车，前面一匹老马，车上一个老头，做着梦还知道挥一挥马鞭，趋赶着侥幸偷懒的马。马车上拉的多是合作社的油盐酱醋，有时候也有好吃的。我们鼻子都灵敏，发现有吃的，会偷偷跟上去，趁老头不注意，拔开麻袋，弄点小零食。有时候麻袋不好解，还要跟的很远，再回头找自己的牛马驴，会累的脚板酸。

夕阳落山了，他们都骑着牲口回家了。小灰妈妈不想走，原来是小灰只顾贪玩，没吃好。我答应了，催小灰快吃饱，因为我也饿了。小灰就是不听话，还在路上欢蹦乱跳。我也不想管了，就交给它妈妈，自己则爬树上找刚出洞的知了。

刚爬到树半腰，我就看见一辆大卡车，黑魔一样冲了过来，而小灰还在路中间扭着屁股洋洋自得呢。我急速下猾，还大声地喊叫：小灰，快跑。可小灰根本没反应，也许它根本不知道那黑魔的厉害。

等我还没接近小灰，黑魔已经冲了过去，冒着黑烟很快没影了。我哭叫着扑过去，却见小灰傻呆呆地摔倒在路旁，路中间躺着的，是它的妈妈，身体下面一片浓腥的黑色。

安葬了小灰妈妈，我也该上学了。母亲说把小灰卖给有母驴的人家，再买一头牛。我苦恼着，也哭闹着，但最终还是把小灰卖了。临村的一家，很慈祥的老太婆。小灰是我送的，分开的时候，它咬着我的裤管不丢。我说：小灰啊，我比你难过，给你找个新妈妈，是为你好。以后我会来看你的。

一年半的小学日子很快就没了。有时候我去看了小灰，可慢慢的，越看越少。知道它长大了，就没去看它了。

那个下午，天上飘着大大的雪花，我在雪地里走，迎面过来一辆马车。拉车的不是一匹马，而是一头驴，很结实的一头驴。我看看它，它看看我。我停下了，它也停下了。我两眼的泪水，它也两眼的泪水。那就是我的小灰。

我跑过去，抱着小灰的头，想亲亲疼疼。可小灰却挣脱了，赶车人的一鞭，深深抽进小灰的肉里。

也抽进我的心里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