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小时候受唐诗的影响太深,在一切文学体裁中,我只对诗歌充满喜爱和崇拜,有时甚至到了盲目崇拜的地步。但遗憾的是,我很喜欢现代诗歌,现代诗歌似乎不大喜欢我。无论我怎么用心读,用情读,或用想象读,也无论我读多少,可我还是不懂现代诗歌。更糟糕的是,我读得越多,就越不懂。
因为不懂,我就有些自卑,感觉自己是那么地肤浅,那么地缺乏想象力和情感翅膀,以至于我怎么努力,也不能驾着诗歌这朵圣洁的云彩自由自在地飞翔。每每想到这些,我就对现代诗歌充满更盲目的崇拜,同时对自己也就充满了更多的失望和遗憾。
曾经一个很有些名气的现代诗人写了一句很有名气的现代诗。原话是:天//我//蓝幽幽的肚皮。这句诗当时被很多人推崇。可我想了十多年,到现在,我也没想出这句诗的好处在哪里。带着挫败感的不服气,我请教一个对现代诗歌很有研究的诗歌评论人员。他循循善诱地让我发挥想象,跟着诗人的感觉走。我很听话地闭上眼睛,想象着那蓝天是我蓝幽幽的肚皮。我感觉倒是感觉到了这份肚皮的伟大和高深,可还是没感觉出其中的好处。最后,他请我喝酒,喝得晕忽忽时,他说,你再想象。这次糟糕了,我竟然想到雨夜的天空,不禁脱口感叹:天//老母猪//黑糊糊的肚皮。他听了大笑,说,你可以写现在诗了。
我是写不出现代诗歌的,我就喜欢读。也许是从来没读懂过的原因吧,虽然我读了很多很多的现代诗歌,脑子里却从来也没记住一首哪怕只有两句话的现代诗歌。而那句“天//我//蓝幽幽的肚皮”却纯属例外。
我一直自夸的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可在现代诗歌面前变得无影无踪了。在大学时,我会背下《红楼梦》,还有《孙子兵法》之类的玩意,可就是背不下一首现代诗歌。我郁闷至极。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小时候在村喇叭里听了一首现代诗歌,虽然只听了一遍,时隔数十年,却仍然能脱口背下来。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首好诗,可为什么脑子里一直就忘不掉呢。难道真的如人所说,小孩子记得千年事么?
那诗歌说的是一个社员偷砍集体松树的事,原诗大意是:我队有个社员//集体墙脚都挖//有天收工回家//……(注:把树砍回家后)以为没人看见//喜得把头直抓//谁知次日清晨//小金跟踪到家//(注:小金是护林员)床脚底下一找//两棵松树//皮都刮啦//问他干嘛砍树//回答结结巴巴//……·
事情过去二十多年了,当时听到那首诗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山风轻轻吹拂,小鸟在欢快地啁啾,一只兔子在草丛里奔跑。也许,那个砍树的社员和护林员小金都已经作古了,可他两人都因了这首诗歌的神秘魅力,仍然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这,大概就是一首优秀诗歌的魅力之所在吧。
还记得有句诗,是徐志摩的“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那诗歌让我看到一个诗人的潇洒。而潇洒应该是诗人的最主要特征。无论是爱读诗歌的,还是爱写诗歌的,都应该是喜欢潇洒的人。因为,无论懂与不懂,通还是不通,只要和诗歌沾点关系,那点表面的潇洒应该还是有一点的。这,也许是我不懂诗歌,却仍然要喜欢诗歌的内在因素罢。
读不懂现代诗,说是我没想象力,似乎也不全对。我的想象力有时还是很丰富的。想到现代诗,我总会联想到那首砍树诗,想到砍树诗,就会想到那句“回答结结巴巴”,想到“结结巴巴”,自然又想到村里说话结巴的二秃子。想到二秃子,我有时会认为他才是真正了不起的现代诗人了。
二秃子天生口吃结巴。他说话时,其口气的顿挫扬抑,对一个句子的截断肢解,以及部分话语的朦胧含糊,都十分符合现代诗歌的规则。他最让人难忘的经典诗句是他在指挥司机倒车时结巴出来的。他在车后挥手指挥:倒,倒,倒。车子倒到一个沟边时,他要说“倒不得”,可一急,就结巴上了,说:倒!倒!倒不得!!!等他那“不得”两字强调而出时,车子早咣当一声翻沟里去了。
我常想,结巴的这句“倒!倒!倒不得!!!”是否可做为现代诗歌里的经典,象那句“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一样地不朽呢?
对这问题,很多爱好现代诗歌的朋友都嗤之以鼻地笑我“痴线”了。我说,你们别笑,不要瞧不起结巴语言。因为诗歌,无论从她的起源,还是她的句式,语气或意境,都起源于结巴,都和结巴有着密不可分的血缘联系。
我们可以先从诗歌的起源看诗歌与结巴的血缘联系吧。看诗歌史,你就不难发现,如果没有结巴的存在,就没有诗歌的出现了。我们就是再傻冒,也会知道,在全世界,诗歌都是文学的最早形式。为什么单单是诗歌最早出现,而不是散文、小说,或论文等最早出现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最开始,文学也象一个初生的、还在呀呀学语的小孩子,说话总有些磕磕拌拌,结结巴巴的。她只能用简单的字和简单的句式来说话,有内容多的长句子,就得分开来写。这样,就奠定了诗歌要分开来写的基础。一句话,不能完整地写,得分开写的规矩,就一直沿用到现在。所以,其他文章是分段的,而单单诗歌是分行的。
再看看诗歌的发展与结巴的血缘联系。诗歌在初学语言时的结巴阶段结束后,开始向完善阶段发展。于是就有了韵律的出现。韵律,是为了读起来顺口流畅的,这主要是为了便于流畅地读出来。如果弄成绕口令的样子,我想天下的结巴们是没有一个人能完整地读出一句诗歌来的。韵律发展到唐诗时,可以说到了绝顶阶段,唐朝诗人几乎把汉语言的韵都用光了,后来的诗人只能象我们的结巴二秃子看着车翻到沟里去一样,只好干瞪着眼喊:“倒!倒!倒不得!!!”。现代诗人也不傻,就另寻出路。他们就让诗歌返朴归真,再次回到初期的结巴阶段去。但也有创新,就是加入更多的朦胧和含糊的意象,终于把现代诗歌弄得神乎其神的。这样一来,现代诗歌就变得神秘莫测起来。你读得懂千多年前唐诗的人,不见得能读懂现代诗歌。
其次,我们再看看诗歌的格式语气与结巴的血缘联系。这一点最明显,不需要多说大家就明白。就象二秃子说“倒不得!!!”一样,你只要把这三个字很巧妙的拆开,再注意语气轻重的变化,就可以变成一句很好的现代诗了,“倒!倒!倒不得!!!”,这读起来,就很有韵味。只是读的人得多个心眼,千万不可按这现代诗的字面意义去理解,那样,你就会象那司机一样,把车咣当一下翻进沟里,自己还莫名其妙,你还不能怪那结巴胡说八道。因为,结巴后面还有“倒不得!!!”三个字没说出来,是你自己自作聪明,或太性急了一些。
最后,诗歌这名字也很奇妙。诗与歌一向是联系在一起的,为什么呢?既然说是歌,就有唱的意思在里面。我们都知道,说话口吃结巴的人,大多在唱的时候,往往比从不结巴的人唱得更好更流利。记得有个古装武打电影,里面一个结巴,偏偏当了跑腿送信的。越是火急的话,他越结巴着说不出。听的人一着急,就赶快说:唱,唱,唱出来!!!于是,结巴就很顺溜地唱了出来。
就这一点而言,诗歌正是适合人的口吃结巴和语言的口吃结巴特点的需要。只是,我还有一点困惑,是为了照顾结巴而有诗歌,还是因为结巴而发展了诗歌呢?这对于我来说,就象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了。也许,诗歌和结巴是同时并存,互为因果的吧。
这想法令我茅塞顿开。为了验证这想法的正确性,我特地把“天//我//蓝幽幽的肚皮”这句现代诗歌改成正常语言,就成了这样一句话:“天是我蓝幽幽的肚皮”。我让村里的结巴二秃子来念这句话。让我惊异的是,二秃子真的就念成了这样:天//我//我//我蓝幽幽的//肚皮。
我觉得,把那两个重复强调的我字去掉后,二秃子再重新断句后,韵味竟然比那诗人写的还要好得多。以此看来,诗歌语言,确实与结巴语言有着密切的联系。甚至可以说,诗歌语言,就是结巴语言了。
更让人好笑的是,结巴说话,很多时候是让人听懂一半,再让你自己挥发想象去猜测一半。这也和现代诗歌的用眼睛读一半,再用想象去想象一半完全一致。
想明白这些后,我如释重负,叹口气,对现代诗歌,也潇洒地挥挥衣袖,不留下半点迷惑了。
本文已被编辑[文若书]于2007-11-11 21:15:30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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