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在长江之南,一个村庄就斜插在山腰下面的空阔地。远看家乡,是一张舒展的水墨画;近看,是一块透亮的碧玉镶嵌在山坳里。
走近故乡需要足够的勇气,因为故乡这山、这水、这人、这情;亲近故乡需要一个赤子纯粹之心。因为故乡承接了70多年的历史风雨,也承载了三代人命运的流转。一年四季,一粒土或是一头牲畜,在我的记忆里不断地跌宕和翻滚。
故乡就是以一种淡泊的情怀、静默的姿势、宽容的胸膛和虔诚地向往走进我心里的。
故乡是静默的,静默得有点让人摒住呼吸。一任春夏秋冬的轮转,总以一幅画展在你面前,不动声色,不笱言笑,静若一方风景,默然地挺立在四季的交替中。春天百花灿漫,故乡早已融入莺歌燕舞的欢腾和喧嚣,毕毕剥剥脆响的土地,把一批又一批的禾苗和庄稼托上顶面。春来了,春意盎然,生机无限;春绿了,绿色宜人,万顷碧浪遮望眼。不论春如何地喧嚷,尽管百般的妖媚和迷惑,故乡依旧立在那里,静如雕塑,如泰山,如磐石。
这就是故乡的姿态,展示以静制变的内涵,诠释从容和稳重的深层意义。这不由得使我对她产生畏惧,萌生景仰。
故乡是美丽的。夏之美在于故乡的灵性,空气、水和庄稼纯净葱郁,一种怡然之美,一种意向之美。乳雾总在晨间从天际徐徐飘零,落在山峦,歇在田野,荡在屋宇,浮在万象之中。星星点点的雨和时浓时淡的雾,在穿透云层的阳光下,悠闲自得地游离,时而隐藏,时而穿梭,时而打转,时而撒欢。伴着清晨清绿的空气的洗涤,云雾淡雨扑向土地,飞临禾苗,亲吻山林和花草。
故乡的美是诗意之美,夏花最鲜艳,丰草最肥沃,牛羊鸡兔就浸润在葱绿的夏里,壮大自己的腰身,丰盈自己的羽翼。乡人在土地的各个角落铺开,早出晚归,在山歌荡漾的清晨归去,在黄昏中裹着一缕缕霞光来兮。这种美要延续一个夏季,它不仅美在表面,美在心坎,更多的美已经渗入骨髓,以勤恳和朴实之美为夏天奠基。
故乡是刚强的。在历史煤翻过一天,故乡总以一种昂首的形象挺立着,刚强的成熟正如这个秋天。因为故乡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和痛,那些伤痕仍如昨日刻在沧桑的岁月。故乡在历史的烟尘中走来,在巨石的缝隙里顽强地生长着。四零年日本法西斯飞机在头顶的轰炸声中,全村的父老乡亲在残垣断瓦中艰难的行走,在山顶石洞度过了101天漫漫长夜。在第102天到来的时候那些经历战火创伤的手,在碎瓦乱砾中重新建起了自己的家园。在忍痛和饥饿的日子里,全村父老兄弟手牵着手,追随着东方一缕骄阳,始终没有倒下去。那些刻在残茔蚀墓上的先者,有一位是我的爷爷。
灾难是对一个人人心的拷打。五九年秋天,故乡再次经受了自然灾害的席卷,三百口人在观音泥和野菜充饥的日子里艰难地活着。而他们,没有失望和沉沦,没有倒下,尽管颠沛淋漓,尽管面黄人瘦,没有一个人流落他方,没有一个在外地讨饭求生。这是一种生的伟大和死的光荣。
还是秋天。1994年的秋天,南方暴雨倾盆,故乡被浸泡在一片汪洋大海,颗粒无收。面对着生与死,面对逃还是立,故乡那一群汉子和女人选择了立。在政府和乡亲们重建家园的号角声中,他们只离开故土七天,然后又以一种更加伟岸的身躯和凛然的气概重返。
家园终究是家园,家破国在,人亡家存。故乡没有以蜷缩的姿态翻阅历史,三重的灾难给这个村庄的锤打,更坚定了故乡的信誓。家园历经沉没,是他们给予这个家无限的希望、宽容和呵护。“一切向前看”,他们这样说着也这样做着。这就是故土,黄泥巴裹裤腿的庄稼人的刚毅。
冬天终于来了。尽管在天之南,依旧有雪花飞舞和银装素裹。故乡经历了春、夏、秋,那么这个冬天,故乡就成了一抹最生动、最亮丽、最壮阔的风景。
故乡的冬是幸福的,是丰硕的。经历了那么多深重灾难的乡人们,用白的如雪的思想和风霜不侵的傲骨,向土地许下金子般厚重如山的诺言。故乡沉浸在白色的冬里,那些牛羊和田野依旧在旺盛地繁衍生息。这个冬天是故乡最动情的时刻,牛肥马壮,一派兴盛,到处是欢畅的人群,到处是成群的牲畜,房子挂满黄澄澄的玉米和红彤彤的高粱。雪后的故乡是一片光明的、晶莹的,雪野上奔跑的山兔、树林里跳动的松鼠,还有大马路上流动的车辆,还有一排排整齐的楼房,人与自然和谐地守望,构成了这个冬天故乡最壮观的剪影。
故乡是永远的,这个永远包括灾难、记忆、不屈和抗争;故乡是永远的,这个永远饱含敬重、刚强、成熟和展望;故乡的影像是永远的,这个永远,代表忠贞、前进、富裕和感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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