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铺是个小镇,小镇象牙铺千年之前不叫象牙铺,千年之前的象牙铺叫什么没有人知道,人们只知道千年之后象牙铺一直叫象牙铺。据说象牙铺千米的黄土地下埋有象牙,象牙铺千年的世态平安疫疠廓清跟千米的黄土地下的象牙有关。关于这一点,人们深信不疑。然而千年之后的壬子年,小镇东南角杂草丛生,杂草包养湿土,日久天长落下一片湿地,湿地类似沼泽,相传那里闹鬼。
象牙铺湿地为数不少,以小镇为中心,东西南北皆有,奇观却不大,人们一般谈及甚少,惟独东南角一里开外的杂草丛方圆五里的湿地,怪事连绵。每年夏过秋初,湿地就日日扩大,人们说,终有一日象牙铺会变成汪洋。人们又说,湿地杂草丛的阴沟癞蛤蟆横生,虫子咻咻,夜里阴风呼啸,不大会潮过一层乌云,天地合一。每当夕阳晕黄整个小镇,天地肃静无声,乌云飞来飞去。酉时,虫子咻声四起。不过这一切只能身居湿地方能耳目能详,湿地之外不露蛛丝马迹,自然谁也没能听到。据说进出过湿地的人三天之后卧床不起,满脸鼓胀,手脚发凉,却不见得死亡的迹象,关于这一点,郎中也无何奈何。一般情况是这样的,卧床之人白天一大吐夜里一小吐,裤裆里屙屎连绵,这样一连七七四十九天,第四十九天日上中天的时候,耀眼的阳光打落在他或她左肩膀和左胸口上,此人就会狂笑一阵子,自动下床走路,照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吃喝拉撒都没忘记,整个人就是以前那个人,跟以前没两样,但从此落下沉默寡言。所以人们一提湿地就不寒而粟,后来也就没有人敢去湿地去了。
甲戌年壬申月壬戌日乙酉时,据说狂风从南方以南一直刮北方以北,狂风刮黑了小镇刮来蝗虫众多,那一年蝗虫啃光吃净稻谷,连草根都一根不留,树不成树,草不见草,到处荒凉。乙亥年壬午月乙丑日乙酉时,狂风大作之后,绵绵细雨之中象牙铺小镇来了一位黑面薄唇道士,据说道士来自很远的远方,远方有多远?没有人知道。道士自幼跟随祖父昼夜吟诵经文,孤守书案,祖父归西他成了圣人,日夜给人驱魔除妖占卜命运,看阴间穴位。道士在象牙铺小镇东南角破落小巷租了一间十多平米的小屋,后来搬了两次,不过依然在东南角,依然是那条阴暗的小巷,小屋依然是小屋,还是十多平米。白天天蒙蒙亮道士就在小镇东南角的椰子树下打筮算卜,给前来问卜的人们占卜细梢末节。夜里从不外出,据说是从不外出,就在小屋里燃起油灯,吟诵经文,研墨画咒符。
象牙铺东南角一里开外的湿地这一年扩张猖獗,人们互相转告小镇一里开外的湿地其实不是一里了,是多少大家都难以目测,但肯定不是一里了。这样一来,搞得人心惶惶,道士却心有成竹似的不慌也不张,那天天刚蒙蒙亮,道士打了个很庞大的哈欠就打理行装,他挎着布袋手持罗盘,天刚蒙蒙亮就出去了,他去了哪里一直是个迷。道士是在夕阳晕黄整个小镇的时候回到小镇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很多年来小镇第一次黄昏之时人声鼎沸,人们把道士围得水泄不通,道士从布袋里拿出一张施法过后的咒符捻儿点燃成灰,服下,取出铜钱剑在地上画了个圈盘腿挺直腰板端端正正坐了进去,双手托着罗盘,口吟经文。与此同时,人们发现道士灰黄的面容逐渐恢复润色,活象一墩神奇的泥塑神像。片刻之后道士说,凡人未必惊慌,我从远方来终有一日回到远方去,到时候只要大家按照我的法子去做,便可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家家安康。人们就不惊慌了,家家户户按照道士的吩咐在自家门口铸造烧冥钞、檀香,屋里屋外沾满了道士的咒符。人们说,请大师留下。
道士说凡人莫急,听说象牙铺闹鬼,可有此事。镇长请安之后,给道士备酒菜,酒菜就备在象牙馆正厅的八仙桌上,人们闻声而去,男女老少,拄拐杖的、趿着拖鞋的、手握锄头的、手端簸箕的、手抱小孩的,乱糟糟的挤满了巴掌大的小镇所有的道路,牙儒路、牙霰路、牙箍路,都挤的水泄不通。人们涌向象牙馆面面相觑之后团团围住象牙馆,宛如要把象牙馆架起来,人们互相问道,大师做甚么?黄昏时分的曛光飘忽,落在廊檐和门口处漾动着玛瑙一般的光泽,道士正中坐下,镇长和镇上的阴阳先生相对而坐,道士吩咐点灯,镇长就点燃了油灯,然后道士又吩咐准备一些酒菜分给前来观望热闹的鬼魂,道士说万不能寒碜。镇长一一照办,镇长招呼几个年轻人买来红蜡烛和檀香,镇长说今夜香火不断。道士和颜悦色,抬起苍老而干枯的手揉了揉睡意稠酽的双眼,揉过眼睛之后道士就更加和颜悦色了,道士说,阴魂不散不足为惧,我可有法子治它一治,……象牙铺地下可有象牙?镇长也没问道士要象牙做什么,平静的说,一百年之前有,一百年之后没有,这是祖辈说的。
道士说,那也不必惊慌,我自有法子。镇长说,大师如何施法?道士指了指腹部说,饿了。镇长以掌击额,说,倒是忘了,望大师不记小人之过。席间没有散去反倒越挤越多,外围看不见里头的人纷纷问,大师在施法么?道士说,象牙铺湿地怪事琐屑而恶毒,湿地不好收复,这拉锯战,估计旷日持久。道士取出八卦镜,问镇长是否可以一一照他的法子去做,镇长点头应是。道士说,八卦镜乃是一种神奇的宇宙符号,素有招财积福和化煞祛邪的作用,天大天圆,天赐民生,凡人可知?镇长说晓得。在坐的阴阳先生说,掺合八卦先天玄机象数设计的八卦镜具有大师所说之功效。道士掰了一块鸡腿,放在嘴里细嚼,许久不言。
天空开始飘起淅淅沥沥的细雨,天已经足够的黑,但人们依然不愿离去,他们都兴致勃勃踮着足伸长脖子往门里望,由于门口十分狭窄,能望到道士和镇长以及阴阳先生的人少之又少,但人家依然望得兴致勃勃。道士说,八卦镜可使人气定神安增大福报,可化解五黄大煞毒煞对冲马路大尖角煞,……象牙铺小镇房屋外观设计五花八门,诚然不知好歹,角、尖、刀、箭众出,加上湿地做怪,煞气凶险在所难免。道士说到此处突然放了一个闷屁,闷屁很闷,但很庞大,门外的人们无不听个真切,人们又互相面面相觑问道,大师在做甚么。有人说,大概在施法罢。
很多天后小镇喜气洋洋,张灯结彩,人们奔走相告道士救困扶危,功德无量。道士开始忙得不亦乐乎,他日夜不出门,他在东南角破落小巷破落的小屋里日夜赶造八卦镜。有天夜里大雾虚无缥缈,小镇有户人家哭哭啼啼赶往破落的小巷趴在道士门口哭成一片,道士依然不见出来,很多人已经挤满小巷,镇长问哭啼的人,哭啼的人都说,湿地又闹鬼了。人们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他或她家肯定有人卧床不起,满脸鼓胀,手脚发凉,白天一大吐夜里一小吐,裤裆里屙屎连绵,这样一连七七四十九天,第四十九天日上中天的时候才好,但要落得沉默寡言了。哭声仍旧不止,镇长心乱如麻,忍不住上前去敲们,敲了半天门自个裂出一个小缝隙,镇长窥探找不到道士人影,就领着哭啼的人回哭啼人的家去,人们浩浩荡荡也跟着去了。
那是小木家。小木他爹是象牙铺的盗贼,他爹什么都盗,盗铜钱盗犁盗鸡鸭狗盗墓盗女人盗官府的名画和古董,就连女人的手纸也盗,但谁也不知道小木他爹是贼,人们只知道小木他爹神出鬼没神乎其神,小木他娘解释说她男人在外头做很大生意,昼夜往外跑,回家就倒头睡觉,没有一天闲着。小木家不像以前的小木了,以前的小木连鞋子都是用麻绳扎的,现在的小木不是一般的小木了,就是他爷爷奶奶也不是一般的爷爷奶奶了,他们家个个丝绸衣冠。人们知道小木他娘,就那个一年前还捡菜叶熬汤的女人现在也不一样了,他上街买菜总是挎着大菜箩,一去就兜半天,她不捡人家丢掉的菜叶,她一家一家挑过去,她要买最好的肉和最新鲜的菜。当菜箩装得鼓鼓的的时候,小木他娘会说,我家男人又搞生意去啦。这说明小木他爹又发财去了,说明小木家天天长钱。人们说小木他爹快要买官啦。人们还说,小木家要建造十个象牙铺小镇那么多的房子啦。
人们跟随镇长,镇长跟随小木家人来到小木家里,小木家庭院实在太大,很多人都挤了进去,很多人挤不进去的人就在外头等探进去的人出来问句,小木他爹吐了么?小木他爹屙屎了罢?
小木他爹躺卧在红木床上抽筋呻吟,面色苍白,嘴唇黝黑,白是白纸一样的白,黑是木炭一样的黑。他也不吐,也不屙屎。镇长万分惊讶,他说,高人。镇长问,见到了什么?小木他爹抽一下说下,大概意思是说,把衣服脱了,躺下。或是,妹子开什么他妈的价,太抬了。或是,别打别打。镇长就懵了,他直摇头说,太严重了,想必湿地遭遇早已使他发疯了,这事得等大师回来驱邪了。镇长走出小木家,他就站在拥挤的人群中,人群抛去满是疑问的目光,镇长说,从今以后,谁也不许接近湿地,湿地已经雷厉风行啦。
这是个溽热难熬的三伏天,小镇掀起滚滚黄尘,据说湿地绣织青草,东头一扎西头一扎,炎酷的太阳对青草一点奈何也没有,青草越织越宽,半把月就织满了整个湿地,辛丑日,也就是小木他爹出事的那阵子,草丛高过人头。据说杂草丛里毒蛇野兽横行霸道,有什么吃什么,冬天青草变黄,黄草干枯,狂风一刮枯草就不是枯草了,人们远远看去,地是地天是天,除了地和天什么都没有。青草变黄是给毒蛇野兽吃黄的,毒蛇野兽不吃叶子不吃秆子光吃草根,秆子叶子被吃掉了,青草就变黄了。
晨光熹微,天宇澄碧,道士出现在破落的小巷里,破落的小巷就在牙箍路的拐角处。道士一团和气走完牙儒路,在牙霰路撒了一泡黄色的尿,仰起黝黑的脸惬意的笑,惬意的笑了之后打了个尿颤拉上裤子就朝着牙箍路走去,然后就进入了他居住的地方。道士还记得前天一场大雨把象牙铺下得灰蒙蒙的,人们把铸锅搬进屋里继续烧冥钞燃檀香,夕阳跌入谷地的时候他下身突然诡谲的胀痛,他伸手一摸,摸出了亢奋。道士决定去艺香楼。众所周知,艺香楼便是妓院。道士是象牙铺的圣人,艺香楼是道士去愁解闷的地方。艺香楼是商人享乐的场所,商人从遥远的地方来,就住在那里,一住就好几天。象牙铺百里不靠城,又是商人经商的必经之路,虽然小镇牙儒路牙霰路都有旅馆,但牙儒路的艺香楼最吃香,不仅美女如云还可以住宿,商人自然喜欢。后来人们把艺香楼称为商人馆,意思就是有钱人才能去的地方。人们也不觉得商人去商人馆有什么不好,反而羡慕人家腰缠万贯。自然道士去商人馆寻花问柳人们都不为之惊讶,第一,道士有的是钱。第二,道士是孤汉。男人夜里寂寞是常情,道士是男人,寂寞的男人不想活受罪也是常情。所以道士去商人馆也没什么。
话说道士从商人馆出来在凌晨冷冷清清的牙儒路闲逛,四周昏暗如同一片淡墨,道士闲逛到牙儒路南段小区,一会取出铜钱剑比划一会掏出罗盘托在手中,踅来踅去,嘴里呢喃什么。林家寡妇半夜起床小解,发现外头有声响,于是她就壮着胆子趴在门缝里探了一会,见道士取出铜钱剑比划一会掏出罗盘托在手中,这样一直忙了一个时辰还在原地转。寡妇开始心想大师做甚么,后来又想大师该是渴了吧。她磕掉门闩站在门口问,大师可要喝水。道士说一会。又一个时辰过去,寡妇又问,大师可要喝水。道士径直走进寡妇屋里坐下,道士坐在寡妇的孤床沿上,说,凡人可知屋里有邪。寡妇惊惶万分,忙不迭问,这可好。道士什么也没说就躺在床上,没多久道士又翻身起床,取出咒符念了几句经文说,妖物已除,凡人放心。道士又说,凡人可寂寞。寡妇问道,大师说甚么?
妖气太重,道士说,你得了我的血,什么妖魔鬼怪都不在话下,一概不附体了。道士和寡妇缠绵完,给了寡妇一把咒符,吩咐寡妇床头床尾贴满,枕头下压一张就离开了。
道士想起这些,一缕莫名其妙的笑纹挂上嘴边,这时太阳已经升高,小屋异常潮热,道士打开门放进来一股又股急遽的阴风,摇着折扇驱去屋里的骚味儿,把门儿上了闩翻出麻袋往床上抖八卦镜,八卦镜有八卦平光镜和八卦凸镜,道士抚摩着它们,嘴角又挂上了一缕莫名其妙的笑纹。道士收起折扇房门突然咚咚的响,道士慌的忙收拾床上乱糟糟的八卦镜,收拾完毕,把麻袋踢进床底下的时候,门外有人哭了,哭声断断续续稀稀稠稠,时而呜呜时而哇哇,道士分辨出有男有女。他打开门问道,凡人何以哭得如此悲恸?
日上中天,人们传闻道士要在小木家布道,倾巢而出,妇女放下手中的毛线,男人在放下锄头,摸牌九掷骰子的人也不玩了,没多大工夫小镇大街小巷除了人还是人。人们看到小木家香融融的祭桌摆满供果,香炉插上檀香,蜡台点上红蜡烛。道士换上长袍马褂,头戴须帽手持折扇,口念经文。屋里传出小木他爹呻吟声,门外的人们嗡嗡嘤嘤的议论腾起,脊梁骨发冷。道士念完经就三嗑三拜之后说,冤仇宜解不宜结,化干戈为玉帛,凡人太凡,掂不来轻重,冒犯各路神仙,罪有应得,望谅解……道士葫芦瓢里烧了咒符舀了圣水,抓了一把香灰抖在葫芦瓢里给小木他爹喝下,道士念叨:屎尿污身主得财,大便满地主富贵,患厕中得官禄位,落厕出吉不出凶。人们敲锣打鼓吹喇叭,道士大念叨:乐与天地同和。斋堂之前,经台之上,皆悬金钟玉罢。……非唯警戒人众,亦乃感动群灵。然后长嘶一声,喔……
人们看得忧心惶惶,回去三日难寐,大人纷纷训自家小孩说,不准到处乱跑,不准和小木玩。道士施法果真应灵,小木他爹三天之后便下了床,步履轻盈,也没沉默寡言。人人都说道士是神仙,有回天之力。一天道士在椰子树下占卜时说,八卦镜已经研制出来,八卦镜具有招财积福和化煞祛邪的作用,依我算卦,象牙铺家家户户务必使用八卦镜方能免灾,挂越多越好。镇上的阴阳先生说,大师言重了,八卦镜只能对外,也不宜挂得太多,一个方位只能挂一个,全屋不可超过三个,大师……道士掐断阴阳先生的话说,象牙铺角尖刀箭太多,湿地猖獗,另外我研制的八卦镜不同于凡人的八卦镜,自然这八卦镜挂得越多越好,各位心里不必毛乱草势。阴阳先生无语,退了去。
从此以后家家户户门前门后挂起八卦镜,很多人家家里挂了十多个还嫌太少,人们吃惊的是小木家只挂门前,并且才挂三个。人们都阴冷冷的说小木家是死猪不怕滚水烫。八卦镜在小镇家家户户挂起,人们出门就无须担心受怕了,夜里闲逛的人手持八卦镜,高哼民谣,小镇就这样快活了起来。有天细雨毛毛的晚上,人们早早就睡去了,第二天起来门口的八卦镜全都不翼而飞,人们叹道,生灵就要涂炭。道士的解释是这样的,道士说,看来湿地妖魔鬼怪诚然霹雳,妖魔鬼怪霹雳我们也有霹雳的法子应对。凡人只要身穿我研制的衣裳,戴我研制的首饰,加上重新挂起我研制的八卦镜就平安无事了。人们照办了,但是一个月没过全镇的八卦镜又不一个细雨毛毛的夜晚不翼而飞,小镇开始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
道士占卜时跟问卜的人说,毋庸置疑,象牙铺是个风水宝地,可惜已被妖魔鬼怪入侵,可惜……天灾人祸再所难免,但凡人照我的方法去做,一切安详。人们闻之,纷纷前去磕头谢过,镇长随之也去了。道士又说,当阳最盛的时候,阴已悄悄出现;当最阴的时候,阳已悄悄出现。……盛极而衰,否极泰来。人们又纷纷磕头。镇长问道,大师可否给凡人道破?道士捋了捋胡须,罢了罢手,闭目养神片刻,说,天机不可泄露,破晓天机,天下大乱。人们言听计从,一切听从道士的安排,一年之后,象牙铺果真安宁无事,八卦镜也不丢失了,到处显现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家家安康迹象。象牙铺日渐繁荣,小镇两年之内小楼房建有五家,一概是二层小楼,一概建在道士住的小巷里。破落的小巷不再破落,人们贩卖冥钞、檀香,生意貌似十分红火。
人们大概已经忘却了湿地的事。
丁丑年国家动荡不安,象牙铺身处边远地区,人为动荡倒是没有,人们只记得道士的功劳,为道士建筑高雅的小楼房,把道士供为神灵下达凡世,引导众生。道士居住的小楼人们修起庭院,研凿青石板碑,凿刻“象牙圣人在此,妖魔鬼怪降之”,镶嵌于在庭院里。那些天石匠整天叮叮咣当叮叮咣当凿石刻字,不出一个礼拜,六尺高的青石板碑就镶嵌于庭院大门里头的右边。与此同时,人们还铸造大钟,大钟太大,象牙铺没有人能够搂揽得过,据说六人方才可以,但有人说估计八个人也不可能搂揽得过,那人说大钟太大,有他房子那么大。但这些也只是据说,除了象牙铺的人没人见过。大钟到底有多大,象牙铺人也只能目测,人人目测后判断不一,然而大家都知道大钟太大,大到多少人们心中自有人们的估量,这里就不多言啦。大钟铸造完工之后,工匠们用千米红丝绸包裹起来,安放在庭院中间,一切完毕,镇长使人鸣炮,然后鞭炮齐鸣。道士的小楼房人称圣人居,道士的庭院人称圣人庭,小楼房和庭院人称圣人堂。圣人庭天天香火弥漫,象牙铺上空天天情烟滚滚,到处是迷人的檀香香味。道士就在圣人居里垂帘占卜,前来问卜的人们排成长长的队伍,一个一个轮流着作揖磕头,说明来意思,等待道士占卜祈愿。
象牙铺小镇东南角的椰子树人们用铁篱笆团团围起来,供为圣人树,小镇所有人对这棵椰子树望而敬之,每况逢节人们纷纷搬来长凳,男丁挨个儿坐在最前边,并且自动码成排,坐罢礼毕,道士在众人抛去畏敬的目光中缓缓走进铁篱笆,镇长和象牙铺的阴阳先生给祭台上了红布,码好盛糖果盘子,香炉和烛台。退了去。每一年道士都在椰子树下传道授术解惑,每一年道士都说,凡是妇女一概不能接近。妇女十分乖戾,纷纷后退,远远的站着,再也不向前一步。道士便开始给人们讲解阴阳五行和八卦理论,道士说,世界万物都是由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构成的。道士又说,五色五声五味五脏五情五五常,而这些事情的五项内容显示五行顺序,五行有生成、相生、相克的顺序,万物有相生相克之坚……
这一年大雨下过之后,道士给一妇人占卜的时候低声跟自己说,象牙铺呀象牙铺,天灾人祸又要来临叻。妇人暗暗听在心里,回去便给镇长讲起道士的自言自语,镇长听罢沉默片刻粘稠滞涩的说,眼下是阴历七月,阴历七月是鬼魂出没时节,这事不可掉以轻心。镇长问,这段时间可否有良辰之日?妇人说问大师去。
那天道士刚吹灯躺下,镇长就来了,道士掐纸一算,说,象牙铺呀象牙铺,天灾人祸又要来临叻。镇长听着一惊一乍,忙问道士明日可否在椰子树下布道。
第二天男丁带着板凳前去椰子树下集合,自动码成排,坐毕。镇长和象牙铺的阴阳先生像以往一样小心翼翼给祭台上了红布,码好盛糖果盘子,香炉和烛台。道士施法后开始陈词滥调,婉约动人,道士说,象牙铺天灾人祸不仅和湿地有关,人的命运是上天注定的,上天会安排一些小病小疾缠身,小病小疾不是病,只要有先生从中点破,便可安康长寿。从中点破就是泄露天机,我作为道士……一旁的镇长掐断说,不是道士,是大师。道士不跟镇长计较,道士十分稳重的面对着全镇居民说,道士就是道士,大师就是大师,哦不,我祖父是道士,传到我我已学成精,凡人变了大师,对世间凡事一概通晓,人言圣人,因为我可以破晓天机。道士接着说,泄露天机自然有之,但这是为了广大众民安宁,我的命就不值一提了,作为道士,道士的职责就是引导终生安康。而这里面就涉及到占卜和命相学问题,众所周知,占卜和命相学是预测未来的一种活动。道士有这种能力。
说到此处,道士招呼镇长耳语几句,喝水,喝水之后点燃三支檀香,三个礼拜,然后继续说,道士说到生辰八字,分析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酋戊亥),他说,二者顺序配合可以产生六十个单位,叫六十甲子。道士说完六十甲子又喝水,喝水的时候道士说妈的这天太热,道士站了起来,他要去解手,镇长引领他回他的小楼房去。太阳已经跃上头顶,妇女们远远的立在大路小路旁,伸长脖子窥望,手里抱着小孩或拿着簸箕或扎线织毛衣。
道士回来之后又讲,根据生辰八字,推算出凡人命里缺什么,上天会安排了什么小病小疾。这就是所谓的占卜。古人认为必须五行俱全,命运才会兴旺。其实做到这一点不难,难就难在凡人不信先生之言不按先生之旨意行事,这也莫怪。凡人太凡,知之甚少。道士说,八卦八卦,八卦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所谓“太极”就是阴阳未分,天地浑沌时期;所谓“两仪”就是天和地……
突然晴天霹雳,一道闪光斜下来,把椰子树劈得摇摇欲坠,人群大乱。道士看到此事,大吃一惊,心里道声不好,却没敢惊慌,道士高声说,凡人请勿惊慌,莫有事。人们已经乱不堪言,道士的话充儿不闻,道士又道了一声不好。与此同时,椰子纷纷下落,道士慌张不已,忙于一跃,想这样一跃跃过铁篱笆,不想铁篱笆浑身是刺,并且道士长袍加身诚然跳不起来,道士就被倒勾在铁篱笆之上。晴天霹雳之时,镇长眼珠子一黑,踩着案台跃过铁篱笆逃了出去,此时的镇长已经逃离椰子树砸死的可能的距离,人群骚动中他远远的愣在那里回头去瞅了瞅,道士倒挂在铁篱笆挣脱不得,椰子纷纷下落,椰子树摇摇欲坠,道士呼喊救命,镇长说大师我救你,结果被他老婆揪住了,他老婆鼻涕眼泪一下子爬满了白皙的脸庞,镇长心软了,他说,大师,我无能为力。
道士依然倒挂在铁篱笆之上动弹不得,椰子树扑通断裂,呼的砸了下来,掀起阵阵尘埃。
戊寅年鬼子进了中原,两年后南方的象牙铺骚乱,湿地上空战事连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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