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人的时候，生前是个美女。

当我死了成为一件武器的时候，仍然是个美女。

我的主人和我有着一模一样的容颜。我则和她一样有着人的思维。我不能说话，连行动都靠几根细细的丝线来支配。

某一天我醒来时就意识到了这一切。我明白，我已成为了一个傀儡。

一

螓首蛾眉，绛唇香腮，彩袖荷裙，罗衣绣鞋。怎么看，姚桃都是个标致的美人。可惜上苍造化弄人，如此佳丽偏偏是个哑巴。彩剑十二楼中人人摇首叹息。楼主聂崔嵬不以为意，日日待伊如宝。绫罗绸缎，珠宝玉器，山珍海味一天一天地往姚桃房里送，但都被她退了回来。姚桃垂首弄花，用花枝在聂崔嵬手心里写：我救你，不为其他。

是的，姚桃是聂崔嵬的救命恩人。聂崔嵬被飞血盟的人连连追杀七天，差点一命呜呼。幸得山间回春妙手相救，经过一个月的调理，他竟侥幸存活。聂崔嵬决定以医治姚桃哑病来回报她的恩情。于是，他把她带回了彩剑十二楼。自然而然的，她也就成了他的情人。

叶家摆出神医世家的架子，对于医术同样高绝的姚桃，他们说一定要知道姚桃的师承来历，否则不予医治。姚桃缄口不言师门派别，尽管她知道叶家有能力弥补她今生的遗憾。聂崔嵬只得两边不停地跑，希望能妥善解决此事。但似乎成效不大。不久，聂崔嵬也累了。

他抚摸着姚桃如瀑布般的长发，呢喃，小桃，嫁给我吧。不管叶家答不答应医你的病，我都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照顾你。姚桃看着他认真的眼睛，心中一动，竟答应了。聂崔嵬欣喜不已，情不自禁地亲吻她的红唇。

二

殷水舞是聂崔嵬的第二个女人。在经历了两年安静如冷夜的夫妻生活后，聂崔嵬终于忍不住了，寻了个青楼名伶。他待她，也如当年待姚桃那般好。风月场上风流缠绵还不够，聂崔嵬又给了她一个妾的名分。而这一切，他未曾对姚桃言只字片语。

姚桃亦无言。她终日躲在阴暗的阁楼里，不知在鼓捣着什么。偶尔出来一次厅堂，看见正要接过殷水舞手中美酒的聂崔嵬咳嗽一声，她又钻进了黑暗的小天地。她与寂寞为伴，消磨着时间。凄冷的角落里，蠢蠢欲动的东西像极了她不安的心。

终于有人发现了夫人的秘密。那天，送饭的人不小心打碎了阁楼里的一个泥罐子，一只硕大的金守宫正撕咬着白色的蛆虫。彩剑十二楼的弟子毕竟不是平常人，只一眼，便看出那是苗疆恶毒的蛊物。姚桃阁楼里满是那种大大小小的罐子，也就是说，她天天与一屋子的蛊物为伍。送饭的人尖叫着跑了出去。

聂崔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亲自摔碎几个罐子，果真见恶心的虫子在地上爬来爬去。他气急败坏地指着妻子，说，你养这些东西干什么？你说，你想害死谁？姚桃惶恐地看着他。殷水舞啊啊地叫了起来。她拉着聂崔嵬的衣袖，紧张地说，郎君近日来身体不适，咳嗽也渐多，莫不是……莫不是受了这些脏东西的邪气？聂崔嵬目光瞬间冰冷。姚桃闻言，猛地站了起来。却不料牵动手中的丝线，一只毒蝎子飞到了殷水舞身上。殷水舞几欲昏过去。

聂崔嵬用掌剑劈死了蝎子，又顺手狠狠打了姚桃一个耳光。他道，我不管你是出于嫉妒还是真心要我死，总之你现在伤害了水舞，我就绝不会轻饶你。他吩咐左右，看好夫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让她离开这阁楼一步。

望着丈夫决绝的背影，躺在地上的姚桃泪水决堤。她的右耳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聂崔嵬在说什么。她只看到了他无情冷酷的眼神，像刀子般，生生剜碎了她的心。

三

姚桃疯了。她放出了阁楼里所有的蛊物。蛇虫蛙蚁，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个彩剑十二楼。她本人则到聂崔嵬的房前，奋力拍打着楠木门，嘴里呜呜地好像喊着什么。聂崔嵬这次是真的火了。他叫人把姚桃赶出聂家，又命人用火焚烧了地上的蛊物。姚桃啊啊地大叫，披头散发疯狂挣扎的她怎么看都像一个魔鬼。火光渐起，烧掉了满地的爬虫，也燃尽了姚桃嘶哑模糊的呼声。

聂崔嵬对妻子的愤怒只持续了三天。三天后，飞血盟的杀手从天而降。一宁日之内，彩剑十二楼弟子尽数被灭。在眼睛被刺瞎的一瞬间，聂崔嵬看到原本跪在地上求饶的殷水舞强颜欢笑，朝飞血盟的人揭开了衣襟。这时，聂崔嵬感觉到心里分明有什么东西迅速远离自己，再也找不回来。

赶到颓败的彩剑十二楼，神医叶家的人惊奇地发现地上有焦黑的蛇虫的尸体。它们绕着整个彩剑十二楼形成一种诡异的阵法。叶家的人不禁疑惑起来：这可是传说中天宫弟子才会的魑魅姽婳阵啊。飞血盟的人怎么如此轻易地就破了它呢？

四

七年间，大难不死的聂崔嵬沦为肮脏的乞丐。爬行在繁华的街道上乞讨，连狗都嫌。

没有人知道那些孤寂寒冷的夜里，这位彩剑十二楼的主人在想着什么。

一双冰凉又温婉的手扶起了曾经不可一世的聂楼主，带他走向了田园。

手的主人声音清丽明亮，仿佛一个多年未曾开口的人第一次被风吹拂了声带。

我会带你走，去永生的地方。

五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抱着一个衣衫褴褛而且身上臭气哄天的男人。可我自己无法动弹，只能在心里骂主人的不仁。

我用迷魂阵让你知道了我的过去，现在你该了解我了吧？主人背对着我，声音却从我我脑海里发出。我无语。主人说，我现在要去刺杀飞血盟的人了。待我解开你身上禁咒，你便能自由行走。往后的日子，就由你代替我好好为天宫效力，并且照顾他。主人抬起脚步。

不，不，小桃，你别走。男人忽然醒了过来，摸索着抱紧了我冰冷的身体。泪水沿着他杂乱的胡茬流了下来，浸湿了我的脖子。不，我要走。我主修蛊物神通，为了你，背着师傅偷学医术。发现你病根未除，我努力炼制药物，希望可以保住你的武功和性命，没想到却被你一个耳光扇得右耳失聪。我为你布蛊阵以抵抗飞血盟的人，却被你赶出家门。你薄情至此，我又怎会还留恋着你呢？

小桃，小桃。男人放开我，焦急地寻找主人的所在。

我偷了本门世间难得的尚存意识的傀儡，本就该死。我决定，死在飞血盟中。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为彩剑十二楼报仇。而我，再也不用为你付出还要被你伤害，再也不用。因为这一次，是你无法阻止的，我自己的选择。

男人猛得向前一扑，手脚并用，爬向主人。主人一跃而去，我身体一震，禁咒被解开。我下意识甩出几根细线，卷住了男人的身体，将他牢牢捆在自己身旁。

我能完全感觉到全身上下了，我心里一喜。可是，我的声带怎么好像被割掉了？

是的，我早就该猜到主人会要我的声带。毕竟，她对我还是有恨的。

因为我忽然想起，我就是殷水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