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曾是刀客小说《刀客系列：小薇，我要杀了你》

1．

再一次阅读老刀有关刀客的小说，可以说是相当偶然。一天，偶然闯进刀客的博客，先是发现《百年孤寂》，事实上是自己很久没有去他的文集看，却怪他没有把这个小说告诉我。后来，利用近六个小时的时间，把近五万字的小说看下去，其最后的感觉：进入了刀客精心设置的陷阱。

可以这么说，尽管这个小说没有像《其血玄黄》带给我阅读上的强烈冲击力，也没有像这个小说一样，主题上升到家国、民族、历史、理想、意义的高度。可是，我不得不说，这部小说较《其血玄黄》，无论是语言、还是在结构上的布局，都更加出色和成功，其对人性的探索与批判，真正体现了一部好小说带给我们震撼。

2．

对于武侠小说的阅读，是从金庸、古龙等传统大家建立起来的。而对于现在市场上泛滥成灾的粗俗小说，一向没有什么兴趣。特别是在网络上，我一向不喜欢读长篇的小说。然而，阅读老刀的武侠小说，随着阅读的深入，竟然产生一种恨不得立即看完的感觉。也许，正是由于在刀客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神秘，这可能也是近一年来，我喜欢看有关云南题材的电视剧的原因。他们自由无拘的生活姿态，对所谓社会规则的蔑视，无不让我喜欢。

二十世纪以来，小说在形式上经历了一个从简单到复杂的过程。这样的一个直接结果，很多人开始不满足于成为一个单纯的故事叙述者，认为故事并不能全面完成作者要表达的思想。所以，许多先锋作家，抛弃了故事，从语言、结构等各个方面进行了探索，但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读者在阅读上的困难。在我看来，一个不具备讲故事的小说家，肯定不是优秀的。因为故事的趣味性，是吸引读者阅读下去的重要原因，谁也不喜欢看一个作家在复杂的结构下一个人的喋喋不休。我相信，只有通过故事，才能更加真实地呈现作者要表达的东西给读者。

无疑，老刀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比如这个刀客系列，故事的内容可以说相当简单，即一个接到指令的杀手去杀一个叫小薇的女子。但是，聪明的老刀，选择的切入点相当高明，甚至，我一度在读到第七章节的时候，认为刀客这样的叙述相当复杂，与主题相差很远，直到最后，才发现：刀客在沿着一条线索展开的同时，不停地在主线上引发新的分线，层层叠叠张开，网住具有不同个性和意图的一群人物，最后揭开设置故事后面人物的本来面目，接着不紧不慢地收束线索归于结局，引起我们阅读兴趣的同时，完成了这个小说在表达的东西：除了如一柄刀真实、锋芒地活着，荣誉、金钱、权力都是无足轻重的。

3．

小说的人物并没有超乎武侠世界的角色配置，但与主人公发生联系后，在常见的武侠主题下且生发了耐人寻味结果，如：

1、狙杀与复仇：一个因动情于被追杀者而反横遭虐杀的少年、一个不甘寂寞而因决斗反被杀的杀手吕十一，前者虽然是雷老泰的亲传弟子，两人关系密切，但雷老泰并没有因此展开复仇，原因很简单，少年违反了杀手生存世界的规则。后者，与雷老泰交往不深，但他为之不顾一切地进行了复仇，原因也很简单，虽然吕十一的死或许只是源于“更渴望一次次成为轰动江湖瞩目热点”的出发点，可“无论如何，死去的人不应该在指责中被遗忘，而是应该受到朋友更进一步的理解和尊重，甚至是用不惜一切代价的复仇作为安慰的回报”。这就是江湖的快意恩仇，简单，却有自己的原则。

2、正义与邪恶：一代盟主齐阳、少年才俊谢无锋，前后无疑都具备在白道一呼百应的地位和才能，但他们的所作为和信奉都是“一旦你成就了大业，过去的陈年旧事谁会记得”这一赤luo妄为的强盗逻辑，对此，雷老泰是有清醒认识的：“怎么可以领着大家喊替天行道呢？只有强盗才自以为替天行道，莫非你真的要把泰山当山寨了”；反而是处于对立面的下五门代表人物玉灵，还坚持着道德尊严的底线：“剑是君子之器，应该庄重矜持，雅洁自尊。”总体看来，小说中处于壁垒分明两端的角色，盟主、慕容山庄、谢无锋，无一不是行动诡异、善于谋算、心机叵测的人物，而另一面，大智若愚的田大欢、我行我素的雷老泰、重情隐忍的随风、矛盾彷徨的玉灵，他们的生命姿态显得尤为自然率性，可贵。

3、爱的主题：有江湖就有儿女情，一般江湖儿女的理想感情世界应该是并马双行、仗剑天涯，快意平生。而小说对爱的最终结果理解却是：爱就是简单和安稳的生活方式，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提出：“直到遇上老泰，直到花费了七年的时间让老泰找到自己，才知道爱有时候考虑对方会比考虑自己还多。”在小说里并没有正面明白地说出雷老泰与小薇为什么相爱、又为什么分手，但从片言只语里可以看出，雷老泰爱上小薇，是因为她单纯得可爱，甚至“还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而小薇起初的离开，也是因为：“她可以理解江湖里的一切，却不能把自己对一个人的爱，用一生的时间追随和守望那个将注定颠沛流离远方的人”所以他们的隐居是必然的结果，而最后，雷老泰的重出江湖也并不是为了再次追逐江湖风云的刺激，而是因为谢无锋的遗孀玉清对小薇杀了谢无锋的复仇行动所迫使，是“爱一个人，就必须为他（她）考虑”的想法的必然促使。同时，结尾的行动，与开篇“小薇现在突然得罪了一个很有势力的人物，而且是个女人”相呼应，引申出江湖人永远不能全身而退的、恶梦循环的命运。

4．

小说的结构显得有些复杂。老刀完全打乱了传统小说的时间和空间的关系。这是许多小说家接受外国作家如博尔赫斯、马尔克斯等大家产生的影响。采取这样的结构，关键一点就是对结构的把握必须到位，否则，不仅读者在阅读上产生困难，也会使小说显得在叙述松散，不能在整体上形成上冲击力。

老刀显然对这个小说，在下笔之前已经做了一个深思熟虑的布局。在叙述追杀小薇的过程，一边将雷老泰与小薇的认识过程慢慢呈现，一边又将江湖恩怨细水长流道出。在演绎整个故事的过程里，出身卑微、胸怀大志的谢无锋，为了坐上新一届的武林盟主的位置，煞费苦心地排挤有力竞争者田大欢，利用李惊天对玉清的好感杀死武林盟主齐阳，为了消除隐患和见证，又派杀手置雷老泰于死地。可惜，这一个善于谋局策划的新武林盟主，最后的结局是横尸秘室——这样费了很多章节的叙述，看似与整个小说主题相冲突，却因为使用雷老泰的一步步行动作为贯穿始终的线索，通过他这双旁观者的眼睛极尽可能地展开小说，揭示人物戏剧性的行动与冲突，也为主题的升华提供了保障。

围绕着这一个承接有序的故事情节，小说采用通过一个人物引出下一个人物，利用不同人物、不同角度推进故事发展的同时，又牵出特定人物所涉及的、新的线索和故事，而每一个人物身后都有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故事却都又指向同一个中心的连环讲述方法，完成整个作品。让不同人物渐次出场，有效地拓宽了作品的空间和丰厚程度，从而在叙述特色上形成了折扇般依次张开的呈现效果，使通篇小说的发展变得多元、立体，而非流水一注。

5．

阅读老刀这个小说的还有两个比较大的收获。第一，老刀的语言十分丰富。比如其对刀的种类的描述，对打斗场面的精彩描述，特别是人与人之间的对话，经常使用短句，摆脱传统小说颇有局限的对话，给人一种阅读上的快感。第二，经常会在看小说的不经意间看到精彩的句子。比如“我是用剑的。用剑的又怎么了。剑是君子之器，应该庄重矜持，雅洁自尊。”比如“其实也算不得大事，为了欲望，从来就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大事，这种事在我们出生前就存在着，但我们百年归老以后，它们依然还会存在，只要有人，只要能够思想，就没有办法解决。”比如第十章：

每个人都要吃饭，这和人是否在江湖无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田大欢正伸手从一个暗黄色泛着油光的竹筒里，往外一枚枚的数着铜钱。老泰默不作声。田大欢又说，谢无锋是大人物，吃的是白道的供奉；李惊天是世家阔少爷，享受的是自家老爷子的积蓄；你是刀客，惯于刀口舔血，索命收钱；我呢，斧头耍得再好，除了做樵夫有些基础外，要稳稳当当地吃饭，还是要做一点小买卖，别看我不能吃猪肉牛肉羊肉鲤鱼虾蟹，光吃绿豆高粱大米小米玉米，可说不定吃得比谁都有滋味和更长久。有道理，我明白了。你还是不明白，每个人的日子滋味如何只有自己才知道。老泰绕着田大欢转了一圈，然后说，你的意思是要我也和你一样。对，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啦。

老泰离开北方的决定，是在见到谢无锋的一刹那突然变得坚定起来的。戴着一顶破草帽的老泰，紧贴墙边站在屋檐下，看着笔直的街道中心上，风流倜傥的谢无锋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昂然走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两人的目光对了一下，没有招呼。老泰顺着相反的方向往前走，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年追了上来，递上一张大红请柬，里面只有一句话：说出你后面的秘密，你还是大哥。老泰打开请柬，仔细地看了一遍，重新合拢，顺手用衣袖掸掸，仿佛上面有灰尘似的，端端正正地放在少年尴尬的手中，淡淡地说不用，接着迈着大步继续走，他不知道少年身后的很远处，谢无锋正回过头来看着他的背影，嘴唇边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微笑。田大欢听完这段叙述，什么也没说，只是接着往下数他的铜钱，一枚一枚很认真的数。他们刚喝过酒，老泰晃晃悠悠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你说是不是很好笑。田大欢小心地捡起一枚落在地上的铜板，然后才缓缓回答，不好笑，我掉了一个铜板也要弯腰捡起来，因为我知道，如果少了它，我就一定会有挨饿的机会，这关系到生存的大问题，这一点，你比我有钱也许你不明白，而谢无锋一定会明白的，因为你就是他眼中的一个铜板。

当然，这样颇有哲学的句子并不是孤立的，它是通过老刀的故事叙述完成。所以，出现这样颇值得人思考的句子，并没有让人产生一种作者是站在一个较高的姿态去说教。相反，通过这样的叙述，完成了小说写作的意义。无疑，这样的功夫，是值得我们去学习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