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与他之间,其实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
冷漠,是我对他唯一的描述。
在少年时代,很多时候我都在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生病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像母亲一样摸摸我的额头,给我买好吃的好喝的。我拿一大堆的奖状回家,他从来不曾夸赞我。
十三岁那年,我病的很严重。跑了很多家医院,诊所,吃了很多的药,母亲甚至急得去轻信路上算命的老者。可他从来不急,我在他脸上读不到一丝的担心。
我读小说,看散文,文章里都说父爱无言,父爱是深沉的。我不信,再深沉,为人子女者,都是有感应的。
我常常在心里念着,若是我有出息了,一定不会记起他的。
那一年,大年三十。他让我去姑妈家拿东西,我玩得起劲,不肯去。他要打我。我还是不从,他就真拿竹枝抽我。然后我就拿起书包往外跑,他不信我胆子这么大。等我走了百来米,没有回头的意思,他才追上我,连拖带拽把我拉回家,他边走边说:“打你两下你还能登天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错的。
在毕业之后,我不肯再读书,然后跟着表哥去了中山。刚出来的时候,水土不服,想家。打电话回家,母亲在那头哭,我在这头哭。他接过电话,说,你回来吧。
我不愿意。继续漂泊。
却渐渐地淡化了对他的敌意,想他的好。
想起他在秋风瑟瑟的夜里,给我去捕田鸡,然后烘烤给我吃,只为医生的一句话;想起他在烈日下劳作,从不说一声苦,想起他年幼时丧了父母,一个人劳动,还要照顾姑妈;想他去林场,去煤矿,只为凑足我们四姐妹的学费。想起他生病的时候,抱着头咬紧牙关,也不说一声痛。
后来母亲和邻居说,他时常拿着我的奖状,和我视之为废品的作品本对来家里的客人说,这是xx的。
想起他累了大半生,苦了大半生,还换来我们的不理解。
想到这些的时候,终于泪如雨下。
2
她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在她三十几岁的高龄生下我的那个时代,重男轻女的思想还很严重。据说那时她看到我又是女孩的时候,哭了。
我后来问她,你怎么不把我送人呢。
她说,差一点送人了。其实她是骗我的,当时舅妈就在场,央求父母将我送给他们养,但他们不愿意。她说,还是留在身边养着好,等我老了,给我端茶递水也好。
她是勤劳的,具有农村人的朴素。她的一生,不与人争执,不与人比拼。正是这样的性子,让我们几姐妹对她有了保护欲望。
她也善良,记得很多年前,村里有人向家借钱。她和父亲商量着,便把家里用不上的千来块钱借了出去,可是那人迟迟不还,自己却在外花天酒地。直到今天,也没有还清,可她也只是淡淡地说,他借了钱,总会还的。
记得八九年前的冬天,村里有一位男子因为一件小事把她推倒在地,她忍忍便过去了。可是我们不允许,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全家人齐齐赶到他家里。年仅二十岁,性子刚强的二姐动手砸了他家的东西。二姐说:“要不你今天向我妈赔礼道歉,要不大家都别过年。”
那男子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向她道歉,并按农村的习俗,放了一串长长的鞭炮。她还怨我们不该这样,伤了邻里的和气。
这几年,我们家里都不平静,大姐的婚姻触了礁,二姐的感情出了问题。三姐远嫁他乡,一年难得回几次,而我,一直在深圳摇摇晃晃。
她说,你们几个都孝顺,可是你们能不能在个人问题上处理好些,让我省省心。
是呵!她从来不要求我们做什么,阻止我们做什么,可是我们都在制造事端,一直让她担忧。
在深圳的这些年里,常常想她和父亲。夜幕降临的时候,总是想哭。有时候只是单纯的想念,有时候还夹杂着许多后悔。想起在家时嫌饭菜不合口味,对着她大呼小叫;想起我一旦隔了几日没往家里打电话,她就会打电话找我,说,你这么久没打电话,我还以为你被拐卖了。
我能想象她在家乡的生活。偶尔串串门,父亲偶尔叫上几个朋友在家里,她在厨房乐呵呵忙碌的样子;也能想象她在安静的夜里,安静地想着她的几个女儿。都长大了,却都远飞了。每次回家,留下了除了一些钱,就是将大把大把的思念留给她。
所以,我和姐姐说,在她面前,我们永远都是罪人。
3
他是我的朋友,永远的朋友。
那是最为阳光的一段时日。他从外较转来,被老师安排在我的后座。他有着很高的个子,好看的酒窝,许多女生围着他转。
起初对他是反感的,流里流气的男生向来是不入我的眼,尽管他很英俊。他常常捉弄我,在我的头发上绑上红色的绳子,往我的背上贴纸条,我发现了,便会劈头盖脸地将他训一顿,然后找机会报复他。
时光流逝得很快,在争吵,学习,生活中,两年一晃就过了。
那时候的我,在学校是风光的。学习好,演讲好,书法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那么惹人讨厌,倒是越来越安静。收到他的纸条是初中三年级的事了。在这之前,与他关系很好的男生说他喜欢我。我听到后甚至笑了很久,觉得不可置信。因为我觉得他喜欢的是很漂亮的女生,而我不是。
后来我还是相信了这些所谓的传言,源于因为他的变化。他不再捉弄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与我打打闹闹,别人骂他,他会很凶的回击,有时候我戏弄他,他只是淡淡地笑笑,事后也不追究。有时候我偷懒,不想写作业,他会在晚自习的时候替我工工整整地抄写好,然后将作业本还给我。但他不说喜欢我,只是用一种很深遂的眼光看我。直到初三最后一学期,他才将叠好的信纸郑重地交到我手上。
信的内容当然是不言而喻。很多东西我已经淡忘了,但一直清楚地记得其中一句,你是很特别的女生,你与其他人不同。当时并没有觉得自己很特别,所以看过信后马上将它撕了,深怕被老师发现。因为除却顽皮,我还算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在父母那边,也扮演着乖乖女的角色。
那时候性格很直率,经常与会一些男生有口角之争,到最后动起手来。我当然打不过他们,只好用书本砸,砸完之后便跑到寝室里避风头。回来的时候见书本整整齐齐地摆在课桌上,同桌告诉我是他帮我收拾的。上课的时候,他在我后面喋喋不休地指责我,打不过还要打,打完了还生气,生气了还跑人。我往往会很凶地直视他,闭上你的乌鸦嘴。
他在后座吐吐舌头,再也不说话了。他确实对我很好,有时候食堂里吃鱼,还没下课的时候闻到那种味道,这时候我就会趴在课桌上睡觉,不愿意走出教室去吃饭。过十几分钟,他会跑到教室里来,手里拿着我喜欢的沙琪玛。他把东西放到我桌面上就走了,什么话也不说便回到他的座位上。
毕业的时候,学校给同年级的几个班级举办了欢送会,大家哭成一团。第二天,我组织本班的同学办了一个晚会,费用全体同学分摊。谁知道他不愿意拿钱参加,我很生气。下午的时候却收到他托人给我的盒子,一个漂亮的水晶音乐球,轻轻一扭,会有歌声传入耳际。原来他用那些钱给我买礼物了。
毕业之后,渐渐地失去了联系,再后来,他又通过同学联系上了我。但他从来不问我私人的事。我在中山的时候,他在深圳。后来因为姐姐,我来到深圳,他却去了中山。这几年我一直在深圳,他却去了广州。记得那一次他发短息给我,他说,我特地到了你的城市,你又离开了。
今年三月份的时候,我去了广州。恰巧他给我打电话,我告诉他我在北京路。他没有过来找我,因为他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发了许多短信。他在短信里说道,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喜欢我。
即将生日的时候,收到他的短息,他说,过几天就是你生日了。他说,很想回到过去。我一时有些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国庆的时候,他说来看我。我说你不要来。朋友说,你应该让他来玩玩的,这点情谊还是有的。我便笑,相见,不如怀念。
前些天,他发短信给我,说找我有事。恰好那个手机不能发短信,便用另一个号码复他。他问,这可是你的新号。
我说,不是,是我男朋友的。
然后他就不肯说找我到底是为何了。担心他的生活出了什么状况,然后继续问他,可他始终不肯说。
回想起这七八年,被一个人这样惦记着,不是没有感动。我对朋友说,如果当年,再给我和他多一点点时间,我想我应该会爱他的。事实上,他是我生命中第一个让我觉得温暖的男孩。而现在,我相信他会明白,其实那种温暖,将比爱情来得长久。
4
他是我的爱。
所以,我不愿意用任何文字来加以修饰。
如果我有机会老去,那么我情愿写回忆录。
5
我和她之间,越来越简单。
这是我在思索我们之间的关系的时候,第一句想到的话。
这么多年来,她是我生命中,和母亲同样重要的女人。她的梦魇,现在成了我的梦魇。她的理想,现在成了我的理想。
星期六上午九点,和她通电话。语言不多,有时候甚至停顿了一会。在停顿的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我们之间就没了共同的话题呢,究竟是陌生了,还是太熟悉。
这么些年,我亲历她的生活。有时候,明明是有许多话说的,可是,我总是不忍心说出来。生活是一个残酷的东西,我亲历她的成熟,苦痛,以及那些遥远而又纯真的梦。我总是在想,我应该要怎样,才能让这些灰色永不再来。
不可能的,我想。它永远在颠覆着。
我一直想着过去的那些时光里。在我的学生时代,她带我去逛公园,游恐怖异常的山洞,划船;我们在惠州城里,游西湖,逛街市,累了,就去绿色森林,在那摇晃着的藤椅上,喝咖啡,谈过去,想未来。
沉默了一会。
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你想我了吗。
她偷笑,想你倒没有,我想你的电脑。
我也笑。我答应将我的笔记本送给她,所以她故意这样说。
就像n天之前的某个晚上,我惆怅得像秋风中的一片叶子。我发短信给她。
我说,我想你了。
她说,你很失落。
我说,也没有失落,就是想你。
她说,懂了。
是的。这个世界上,懂我的人不多,而她一直都是。
-全文完-
▷ 进入一把锁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