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飘稍”的酸汤面(散文)
在我们老家乾陵的食文化中,乾陵“四宝”之一的“酸汤面”给人的印象十分深刻。因为这种独特的吃法全国少有,更因为它出自中国唯一女皇武则天的帝陵所在地,而被天下游人津津乐道。今天,我们这些从青年就把他乡当故乡的游子怀念故乡的方式之一,就是在逢年过节、婚丧嫁娶、战友聚会、招待亲朋的时候,露一手做“酸汤面”的绝活。虽然因为水土或地域的关系,味道没有老家的地道,但凡是吃过酸汤面的人,总是赞不绝口,一段时间以后,还想再饱一次口福。却往往得不到满足,因为这种面的吃法太讲究了。
首先是煲汤。你先得去市场或农民家里买上几斤上好的猪肉,放上调料在锅里煮上几个小时。煮肉的同时,把从乾县带来的细若发丝、洁白光韧的上等手工“腰面”在开水里煮熟。煮的时候要掌握好火候,熟后捞在提前预备好的凉开水里。之后一小撮一小撮捞在能涳水的蒸锅里。煮好的猪肉取出备用,煲好的肉汤加醋调成酸汤。再将鸡蛋烙成薄饼,嫩韭菜、白菜心切碎做为“漂稍”撒在滚烫的酸汤里,小撮的挂面放在精制的小碗里加汤食用。
完美的吃法还配有几道爽口的凉扮:煮好的凉肉切成薄片、凉拌莲藕、特制的酱辣子,再来几杯有名的好酒。
相传这种吃法是在唐朝修建乾陵的时侯就形成的,那时候,士卒和民工不分酷暑严寒日夜苦干,当地群众为了使他们吃上可口的饭菜,便把擀好切细的面条搭在竹杆上晒干、切断、捆把,形同今天市场销售的“龙须面”,连同调好的酸汤送到工地,让苦役们在休息之余下锅煮熟,入汤食之。这样的面条不仅能充饥饱肚,还能解乏止渴,被奉为上等慰劳饭食。后来有人将晒干的面条改进为手工挂面,再后来就演变成传统的吃法,在乾陵民间广为流传。
吃这种酸汤挂面需要特定的环境、氛围和心情,才能吃出一定的境界、品味和文化来。之所以酸汤面对我们有这么大的诱惑力、冲击力,它的美味穿越时空,能够影响我们的一生,是因为这种面食的制作体现了独有的地域特点。从童年到少年,故乡里凡是有重大的喜庆活动,我们就有一饱酸汤面的口福。并能得到特产的食品、新衣和玩具,能看到精彩的电影、秦腔、皮影戏,能聚集成群的小伙伴恣意的放炮、逛街、干“坏事”,能得到严厉父辈的笑脸、爱抚和宽容。
记得上初中的时候,我在舅舅的婚礼上一口气吃了二十多碗酸汤面。并把所有的漂稍都“裹”光了,那时的肚里没有油水呀!去年回老家,同学在乾陵宾馆热情的宴请我们,我提出的第一个第一个要求就是吃酸汤面、豆腐脑和锅盔馍。可吃了五碗酸汤面就撑的不行了。这项记录恐怕今生今世也难以打破了;有一年过年,乡里举办大型社火,我们几个小朋友吃完酸汤面,拿着锅盔馍跑到现场捡鞭炮,回家以后才发现刚穿上的新衣服背上被鞭炮炸烧了十几个小洞,当时就挨了父亲的一顿猛揍。因为那身粗布衣服是母亲冬季农闲夜间熬夜赶织出来的;在部队里想吃酸汤面了,就给同乡家里买点东西,或着帮助他们种菜、砸煤,然后心安里得的享受一顿。。。。。。
我对酸汤面所以刻骨铭心,情有独衷,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从小亲自看见父亲制作这种工艺复杂、十分辛苦的挂面,以至于我们兄弟几个没有一个人愿意成为这门手艺的接班人。在我们乡里,父亲曾经是做这种手工面的好把式。不管多么辛苦,他都得咬着牙关坚持着。因为他要供我们上学。可是在当时土里只能刨食,刨不出金钱来。这种手工面做起来要一天一夜,几十道工序。少一道工序,就没有销路了。
做这种面最适合的天气是在冬季,每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侯,父亲先将头天刚晒干的挂面收拾完毕,就从面房里抬出一个直径一米的大瓷盆,放在院子中间的大方橙上,然后把从村里磨房亲手磨制出来的上等白面倒进盆里。磨面的小麦必须是当年新打的麦子,因为陕西的小麦秋种、冬眠、春发、夏收,几乎经过一年的周期吸收养分,磨出的白面像雪花粉一样,飘散着一股浓浓的淳香。然后按比例和好盐水,一点一点倒进面缸,一边翻活,一边揉压,一大缸白面要两个年轻小伙一起用拳头使劲压踩。“一二、一二”,两个人默契的踩着点子,就像战士在队列里踏步一样。大约半个多小时,将面用湿了水的白布盖好,一个多小时之后,再按刚才的程序踩上半个小时。
天黑了,面缸被搬进面坊里,两个人将大缸抬到提前支好的像床板一样大小的倾斜的面板上,面被滩平以后,用一尺多长、十多公分宽的特制面刀将面切成八公分粗细的长条,洒上特制的玉米粉,一根一根的揉搓着。面板低的这边底下接着踩面用的大缸,一个人将父亲揉搓的面条从底层顺时针方向盘成一圈一圈,直至将面板上的长条做完。一个小时过后,再从缸里把面起到面板上。这时,面已经细的有大拇指粗细了。依次倒上几遍就放下吃饭。
晚上爸爸要吃一大老碗又厚、又宽、又长的扯面,妈说你爸晚上要加班干活,吃不饱就撑不下来。吃完饭,打开收音机听一段秦腔,爸爸就要睡觉了。
冬天的陕西关中没有火炉,夏天的麦秸干被收拾在家梛成麦秸山储存起来,这时就派上了用场。劳累的农民不象城里人那样心事复杂,爸爸在热炕上倒头便睡,三分钟就进入梦乡,我们全家挤在一起围绕着家里的这个顶梁柱不敢出声,生怕搅乱了爸爸的甜梦。等我们写完作业进入梦乡,可三更时分爸爸却穿衣忙乎起来。每天晚上,当他很累的时候,只要看到这一炕酣睡的后代,他就像吸了大烟一样来了精神。
有一回我半夜一点多起来小解,看面房的煤油灯还亮着,就悄无声息的蹲在爸爸的旁边。爸爸把大缸梛在另一边,墙上固定一块十公分宽、半米见方的木板。上面钻两个圆孔,孔与孔之间有三十公分距离,孔里插着两根八十公分、大拇指粗细的竹竿。缸里的面条变戏法的被交叉在竹竿上,那样的均匀。一竹竿上满了以后,将这一竹竿面放在用土坯围成的面柜子里,让面再行一个时辰。
这中间,爸爸已经没有了睡意,便点起了烟锅子,“叭嗒叭嗒” 地抽了起来。时间在夜里是那样的难熬。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迷瞪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爸爸就把放在面柜中的面取了出来。这又是一道必然的工序。这次爸爸不能再座着了,他得站着把竹竿的一头插在与头等高的圆孔里,两手抓住另一头插在最下面的圆孔里,悠着劲把面扯下来,将竹竿的另一头插在底下的圆孔里。用两根特制的细竹竿从上把面撑开,再从底部往上撑开,这时的挂面晚上的程序就结束了,挂面已经变得有铅笔那么粗细了。时间大约是凌晨四点钟。爸爸已经精疲力竭了,浑身往炕上一躺,一两分钟就能听见他如雷的鼾声。
鼾声叫醒了妈妈,该妈妈起床忙乎了。
天亮了,我们轻手轻脚的洗漱、吃饭、上学,早晨九点钟的时候,妈妈叫醒爸爸,隔窗看着红艳艳的太阳,爸爸一个翻身就站起来,胡乱的洗把脸,吃点东西就又进了他的“工作间”了。不一会,他来到院中晒面的架子下。那架子实际上是两根碗口粗细的五、六米高的木椽上面,拴着一根四方的、均匀的、相隔二十公分钻有小孔的横木。父亲搬来一个一米多高的特制的高大的方凳,手里拿着两根一米多长的竹竿,把我们递上来的挂面插在上面横木的小孔里。这时的程序和半夜在屋里做的程序是一样的,只是这时的挂面经用竹竿上下交开,已经变成一米多长了。等一组一组把面条挂成一架以后,父亲母亲把面接地的一头两面用五公分宽、两米多长的木板担上,中间压上小砖块,把面从上到下拉直拉细,等面行到接近地面的时候,这时的面和头发丝一样。
一般情况下,老天都是很争气的,挂面在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都干得透透的,可以按时包装了。但也有倒霉的时候,有时候没有遇上好天气,那可就惨了,面只好临时搬到上房早已备好的面架上,或者有时候天气从早上就阴着个脸,这面就只好一直呆在面柜里了。那时的我们不懂事,总盼着能吃到这样的半成品。妈妈炒个葱花,把面在锅里下熟,捞在大老碗里,油泼辣子、油炸蒜一扮,再倒点自制的香醋,那个香呀!
等面都收拾完了以后,如果来天天气晴好,父亲就又重复上面的程序了。
“酒好不怕巷子深”,做好的挂面一般在家就抢购一空。因为父亲做的挂面质量确实是无可挑剔的。
日月穿梭,时过境迁,酸汤面的诱惑却与日剧增。它带给我的不仅仅是亲切的回忆、浓浓的乡情,更会让我的心灵充满激情,生活的有滋有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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