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一生并不传奇，但很曲折。

社会的变革，家庭的变动，加上个人特定的性格，势必要影响一个人的命运。这也许就是真实的人生，普通的人生

少年时候的民国，青年时的日本人入侵，国共二次合作破裂，新中国的成立，两年的援朝战争，无一不给他的人生打下烙印。

家变

曾祖父现在看来是一个小资本家吧，他有三个儿子，我的祖父是他最小的儿子。祖父到外地读书时，父亲已不在世，家权已转给他的大哥及大嫂，所以祖父最初的命运很大程度上是是操纵在哥嫂手中的。

在师范读书时，祖父结识了中共***地下党成员，柴书林，柴当时也是师范同学，在他的介绍下，祖父加入了中国共[chan*]党，师范毕业后，由于家庭的原因，他并没能和柴一起进入他想入的大学，而是回了家，回家后，在一所学校当了教师。

文革中，祖父没受到什么牵连也和后来成将军的柴书林有关，是这位已故的将军在关键时候说了一句公道话。

婚姻

曾祖父在世时，就为祖父订下了一门亲。祖母娘家姓郑，是当地的旺族，举行在三十年代末的他们的婚礼，在当时一直是人们街头巷尾的美谈。

童年时，有很多祖母时代的老奶奶总是和我们津津乐道地说起那场婚礼，新娘子如何美丽，如何仪态万方，娘家陪嫁的东西如何占了一条街什么的，唯一的缺陷是新娘子是双大脚，

祖母虽为女性，但从小便读私塾，她的父亲也是接触新学较早，所以坚决不让女儿缠足，所以童年印象中的祖母，不像邻居那些老奶奶们着一双小脚晃来晃去的。

祖父在校就读时，祖母已生了第一个儿子，但因为经济的原因，竟然饿死在怀中，祖母是那种肯舍才的人，祖父读书其间，因为没柴，把娘家陪嫁的东西，能典当变卖的，就变卖，不能变卖也都劈柴为薪，即使那样也才是勉强度日。

有了父亲时，才得到娘家人的接济，据说我父亲是喝美国奶粉长大的。

后来在岳父家的帮助下，才算完成学业。

信仰

45年苏蒙联军打到这里，当时作为中方代表的柴书林将军（我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军职，只是看过他的一本回忆录，才知道后来晋升将军）带着打了胜仗的苏军军官一行，来到我家，当时他们还合影留念。这张弥足珍贵的照片，烧于中苏关系恶化之后。

为家里收取店铺房租，一年的房租全部借给柴作经费，后来虽然很讲信誉的柴及时归还，但为此，大哥拒绝他参与家中的任何生意，他分得的那份只够维生。

二次国共合作破裂后，共[chan*]党采取以退为进的方针，当地又沦为国统区，共[chan*]党的活动全面转入地下。已有几年党龄的祖父只能藏好党证，但从此便没再和共[chan*]党组织联系上。

仅“私自”退党一事，在那个年代，就足以让全家人三缄其口的，所以那段生活一直是一个迷，只在童年时零星从祖母那里听过一星半点的。

从军

国民党为了和共[chan*]党全面开战，再次从当地征兵，祖父没能逃脱，成为傅作义所辖部队的一名文书。

众所周知，49年随部队一起投诚过来，后改编在聂荣臻所辖部队。

52年，“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白天藏于山洞，夜晚行军。为躲避美军的飞机，站在十几度左右的水中一动不动，常常一站就是几小时。

两年后有幸生还。老年时，双腿严重化脓，我童年的印象只剩祖母每天为他换药了。

一张聂荣臻元帅签发的立功奖状一直夹在那张老照片后，不知在什么时候不知去向了。

国民党撤退前曾让姑姑所在的女师学生全部上了一列军用专列，据姑姑后来讲是让她们全部撤到台湾，得知此事后的祖父，不惜冒着生命危险，私自从部队跑来，领姑姑回家。所幸，这列专列没能把这些女师学生带走，至于为什么，这是一个普通老百姓不得而知的迷。

遗产

一本字典，很老，很旧，扉页上有一个小方印，很讲究的篆字：庶钦之印，庶钦是祖父的字；后边又一较大的方印，那是父亲的；再后边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呵呵，我已记不得那是自己什么时候的杰作了。

这是文革抄家后所剩的唯一一本书。

祖父留给我们的摇篮曲是《苏武牧羊》，这也是我的孩子们的摇篮曲，他们天天在这首曲子中入睡，有一天我偶尔听到，女儿为她的布娃娃也哼同一曲子，哄它入睡。

这首曲子在几年前我才偶尔得知是一首名曲，在之前我一直以为不过是就象《小白菜》一样的随便用来哄孩子的歌谣。却不知还曾作为张作霖部队的军歌，也有人说就因为这首曲子的轻柔舒缓，所以张的部队才败的。那次在公共场合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我一下子就热泪盈眶了，这已浸入我骨髓的音符，竟然是《苏武牧羊》！殊不知它早已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祖父教我：女子应敏于行，而讷于言，简洁、凝炼；受用一生，却也束缚一生，直到现在我也拙嘴笨舌。

临终

祖父的腿直到死也没好，临终的前一天，研墨疾书，祖母、各位姑姑，叔叔们坐在旁边，很安静，小楷写了好多，别的写了什么我记不的了，或本来就没看懂。其中之一是类似于卜告之类的，大概是生卒年什么的，第二天，这张写了中楷的白宣纸立在了祖父的棂前。

几年以后，病危了很多天的祖母忽然对大家说，我的祖父带着车来接她了，十分钟后祖母悄然而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