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欲望故事无望的结尾南香余

发表于-2007年11月08日 下午4:23评论-2条

当代文坛有一大批人在津津乐道地讲述着欲望的故事,这是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现象。

评论界对“欲望故事”最基本的理解有两点:第一,它是欲望的故事,而不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种张扬人的主体性的爱情故事。在“欲望的故事”中,是性和欲(包括各种暴力)而不是爱和恨,成为小说叙事的根本动力。这是对“先锋小说”,叙事的一种偏离。“先锋小说”小说在瓦解爱情主题的同时,性和暴力的主题,也弥散在语言迷宫的神秘性之中了。这—点使他们失去了许多读者。新的“欲望故事”的讲述者在后面这一点上是“成功者”,作者、读者、社会三者的“力比多”亲密地拥抱在一起了。第二,它是欲望的故事。也就是说,他们的小说很强调叙事时间的连续性,使小说中的事件变得可以“讲”了,增强了可读性。而不象“先锋小说”的叙述,迷恋于结构反讽、词语张力,为情节发展施加阻力、给阅读设置障碍。上述两个基本点中有一个共同的因素,就是借助“故事性”、借助性主题,吸引了大批读者,这才使得所谓“欲望故事”成了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

我现在要说的是:那些被人津津乐道地讲述的“欲望故事”似是而非,对所谓“欲望故事”的基本理解也似是而非。只要拿那些故事与我们睁眼看见的现实生活—比较,就可以清楚地发现,那些故事就是日常生活的幽灵。在与日常生活的同构中,他们自以为捉住了生活,其实被日常生活所捕捉。当我们稍稍地离开一下日常生活,它却依然象影子一样,继续在你读者的眼前晃来晃去。它是强大的日常生活卑下的奴仆。与读者调情是它的工作。看来,以“人是欲望主体”这个堂皇的借口,来胡乱地讲一些性的故事,成了当代小说家最拿手的戏了。

在道德领域里谈论欲望,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因为你可以依照某种“道德律令”或“文化禁忌”作出价值判断,但是,当欲望进入诗学领域,就十分复杂了。以上“是处于心理的东西和躯体的东西的交接处的一个边缘概念,……是由于心理同躯体相联系的结果在心理上产生的一种需要行为的状态”(弗洛伊德)。当你要把这个心理一一躯体边缘上的欲望作为一个“故事”来讲,就会遇到麻烦。作为一个故事,你总得结尾吧。但“欲望”如何结尾呢?我读的那些十分时髦的作品,与其说是一个“欲望”的故事,不如说是一个“无望”的故事,严格地说,“无望”与“欲望”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它是你主体的一种心态。对于欲望来说,那些无望的故事的结尾,都显得十分虚伪。下面举几个例子:

(性描写之后):仿佛一切进入了一个空洞,又都僵硬地凝固起来了。——张曼《校园情结》;(性挑逗之后):整个身体跟草原上奔驰的骏马似地热烈起来了……——何灿《我不想事》;(性描写之后):任眼里的泪水涌流出来,滚落在那堆累赞的皮肉之上。——刁斗《为之颤抖》。

在这些小说家的故事中,大量的描写集中在被分解了的欲望上,即,欲望被分解到了身体的各个部位:手(抚摸)、眼(窥淫),生殖器(性交),口(吃与骂)……被分解了的器官只能是生物性的,当某一个器官得到满足之后,其它器官使本能地起来造反。拜物教社会激烈的市场占有和竞争法则,使这些器官最终疲惫不堪。虚伪无望的结尾就是这些器官疲惫的最终表征。在下一个故事中,它又东山再起,并且又一次重复着无望的结局。这种重复突出地表现在小说创作的复制性中。我们惊奇地发现,所谓“欲望故事”的讲述者,从“先锋小说”的叙事圈套中逃了出来,一头栽进了现实生活无望的圈套之中。从小说叙事的角度看,他们讲述的依然是一个残缺不全的故事,或者说,是对一件件事故的临摹,外加一些无聊的感叹。这样的“欲望故事”的讲述,没有带来任何新的艺术经验。

谈欲望故事的结尾,就是谈它的开头,谈它的叙述中途。这是一条布满陷阱的道路。我想,一些著名的小说大师,一生都在避开这个话题,不是没有原因的。这里面可能有一种对“欲望”的惧怕和敬畏的成份。如果我们在写一个侦探小说,结尾可能好安排,或者破案了,或者留下一个令人遗憾的无头案。这谁也不能责备你,因为罪犯太狡猾了。我们还可以写一些书信体小说,即找到一个发泄对象猛说—通,到不愿说时,就写上“此致,敬礼”,自然收场。再不行,还可以写些“××笔记”之类的东西,到结尾就说:“后面的页码不见了”。这些都是结尾的方法,尽管有些俗套,但比任何一个性爱故事的结尾所付出的代价都要小一些。

其实,在欲望故事叙述中碰到的难题,并不是哪一个作家的问题,而是一个诗学(甚至文化学)的难题,既然你热衷于“欲望故事”,恐怕不能对这些难题采取“偷工减料”的办法。

弗洛伊德曾经用一个十分典型的例子表达了欲望故事的基本结构,这个例子讲的是一位小孩所做的游戏,“噢!”(玩具不见了)——“哈!”(玩具回来了),”这个“噢——哈!”的故事,是欲望客体(母亲)离开他这了创伤性记忆的替代。这是一个典型的童话叙事结构。它并不能适应成人的情况(即无法满足成人的阅读),因为成人记忆中的“强迫性重复”阻止了他的回忆。他们总是把回忆“当作当下的东西来体验”,甚至还想把它还原为具体的动作,(我们的一些小说家对此太了解了,所以他们才能填补成人的阅读空白)。在拉康更进一步的研究中,问题的中心集中到了“噢!”(不见了。失去了。)拉康认为正是最初的丢失物——母亲的躯体——引出了我们生命的故事,驱使人类在欲望的无休止的转喻中去追寻这一失去天堂的替代物。所以,上面那个“噢——哈”的结构在拉康这里就可以变成:“噢1——噢2——噢3……”这就是一个无休止的欲望转喻的过程,并且,这种转喻无疑是在语言学领域中进行的,而不是从手指转到脚指,从口腔期转到肛门期、从奸转到杀、从抢转到骗。于是,欲望的故事从根本上成为一个语言学、叙事学的话题,也就是说,欲望的叙事使话语活动成为一个愉悦的过程。即,在向这世界敞开的躯体中,矛盾对立的因素产生的压抑,可能把欲望的言说逼进“诗性”的通道,使欲望转化成一个新故事。

这里有三点值得略加阐明:第一,“敞开的躯体”是对“闭锁的躯体”而言。后者是理想主义或浪漫主义的写作姿态,在这里,欲望被幻想成“有”。但是、,他们却在躯体闭锁的状态下,省略了快感的全部过程而直奔“有”。于是,虚伪的“高[chao]”不断出现。类似于早泄者。第二,“矛盾”、“压抑”、“逼”,是指在躯体敞开的过程中,“欲望”成为叙事中不可回避的基本母题,值它同时要产生一种抗拒力,抵抗欲望向各个具体器官的分解,这种抗拒产生的压抑,是将欲望言说逼进“诗性”通途的根本动力。第三,“噢1——噢2——噢3……”这种结构在叙事模式上表现为一种精神流放,并不能解决“欲望故事”中的根本困惑。在叙事中就是无限期地拖延,推迟结尾,或者拒绝给予结尾。其实,这种思维方式暴露了西方精神分析学家的一个根本毛病。他们还是将欲望当作—个“有”的客体来捕捉。当我们把不可分解的欲望不当作“一”,而是当作“0”,当作“空”、“道”来理解时,情况可能大不一样了。

欲望的无逻辑性总是使人处于疯狂的骚动不安的状态,导致集体、社会、政治、宗教,商业各各自以为是的狂热,这些骚动和狂热,都是被分解了的各别欲望的表象。

讲述欲望故事首先面临的难题,就是将个别欲望还原为类似于“空”的基本欲望。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梦。梦的逻辑和梦的语法应该成为当代小说叙事学关注的中心问题。在这里,故事的时间是一种与肉体相关的心理时间甚至生物节奏。对欲望的叙述,是躯体最深处欲望的声音。它是灵魂的语言,又是生物的和自然的语言。这种语言来自虚空,又返回虚空。当某个词在叙事中变得越来越虚,并渐渐要离开事物,最终似乎要被沉默取代时,事物可能会脱离原有的秩序,而闪出意义之光。这种意义之光的闪现,给故事结尾的可能性带来契机。

我们发现,不可分割的欲望背后,是一个黑洞,是深渊。它与死亡相连。要进入其中,必须带着火把,才能返回而不致迷路。有些人不顾死活,懵懵懂懂地空手后入。其结果是:1、迷路。他们感到进入了一个“空洞”,在肉休的迷宫中走不出来。于是,他绝望、沮丧、哭泣;2、“我不想事”。身体盲目地“热烈起来”,或者说;“我现在只能听天由命啊。”(何顿《这就么回事》);3、胡乱地从黑暗中突围出来,眼前一片白光,晕眩不已,最后,也只能胡言乱浯地了结故事(如刁斗《为之颤抖》的结尾)。

谁敢举着火把进入欲望的深渊而不迷路,还能为我们讲述一个真正的欲望的故事呢?是那些躯体真正向生命敞开,向自然敞开的人。无论他们是男人还是女人。

其实,当代中国小说界,欲望故事最擅长的讲述者还是女性作家。这可能与“欲望”这个词从本质上是一个肉体符号有关。这与女性本质颇为一致。希望,愿望这些词似乎更男性化,比如,“我希望人类大同”,“我希望更为自由”。在男人身上,“希望”只有变成一种“瘾”时,才与“欲望”挂上了勾,(吸毒瘾就是对自由这种希望极度欲求的结果)。

残雪是一个出色的“欲望故事”的讲述者,但她最终将“欲望”引进了黑暗和死亡之中,连同肉体一起,也就是说,她最终将肉体变成了“无”。这同样是人类对欲望的一种极端态度。林白也是一位出色的“欲望故事”的讲述者,但与残雪不同之处在于,她的几乎所有的故事的结尾,都不是死亡与黑暗,而是复活和再生。并且,这种复活与再生的故事,不是希望的幻觉,而是与躯体相关的词义联想,或者说是在词与词的争斗中产生的。

林白的小说《致命的飞翔》的结尾是颇有启示的。再生鸟的故事与主人公北诺与男人之间的故事在语上有歧义性关联:

欲望:性——男人与权力——杀人——鲜血

性——红衣女人——再生——木棉

——红色飞翔

词语歧义性联想,是一个词对另—个词的造反,一件事对另一件事的暴动;在躯体之中,是一种矛盾力量的抗争与整合;在叙事中,躯体的抗拒力将欲望逼进了“诗性”的通道。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使“欲望”缺席的想法,都是一种被阉割了享乐主义的悖论,一种似乎孙是而非的无愉悦的愉悦理论。对这种理论的瓦解,在西方经历了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文学运动。在中国,新时期以来直至“先锋小说”,都是在做这种工作,但是,让欲望分解别人的各种器官上获得满足,以致于文学与日常生活同流合污,肯定不是文学的出路,我之所以从“结尾”开始谈论这个问题,是因为“结尾”正是露马脚的地方。它真象“末日审判”’一样在等待着讲述人的到来。

巨型的历史话语被瓦解。现实生活中的“欲望”又在飞速澎涨。我们如何讲述一个新的“欲望”的故事?这可能是当代小说家正需练习的一门功课。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南香余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冰凤凰点评:

作者对一些当代的“欲望故事”的结尾进行专业的评注诠释,为读者的阅读拓宽了视野,更为当代小说家的创作提了一个醒。

文章评论共[2]个
dontbearer-评论

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浪里白跳 回复】:欲望故事那些欲望是无止境的,结尾却很不符合现实!问好! [2007-11-9 9:20:35]at:2007年11月09日 早上9:10

dontbearer-评论

在小说里多数是虚构的,当然与实际不符合了!!!
  【浪里白跳 回复】:是啊!那种为了放纵的欲望而写的小说,其实是在自欺欺人!问好! [2007-11-9 19:46:18]at:2007年11月09日 早上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