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老年,有玩儿花、玩儿鸟、玩儿宠物、玩儿牌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个人爱好,本来千奇百怪、无可厚非,可这位偏偏嗜好玩儿命。生活艰难、身手矫健也情有可原,借此缘由讹俩钱花,也算生财有道,现如今也说得过去。让人想不通的是,他老人家家境富裕,既不缺钱,又不乏儿女孝顺,不知中了哪门子邪,以七十多的高龄,专找出租车玩儿命,并乐此不疲。
有人说:小小孩、老小孩。加上执拗,这样又认准一个门儿,谁也没辙。老人身板硬朗,精神正常,是一个破产大国企的小头头,干部身份时常挂在嘴上。据说,从职位上退下来那年,神情恍惚,被出租车碰了一下,正好打发落寞时光。泡了一个多月医院,轻松弄到手几千块钱。从此,他做下“病根儿”,一见出租车就“迷糊”,不是车碰他,就是他碰车。迷糊症状加剧,一年连出几次,成了交通事故处理科的常客!
那年,元旦刚过,在小市场。客人下车后,我启车前行。就在这时,眼见一骑车人,从胡同出来,直奔我车。自行车速度不快,眼睁睁见他慢慢倒下,并踢飞一只趿拉着“老头乐”棉鞋,躺在地上,再也不起来。“昏迷不醒”的“伤者”就是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家!
对交通法规不敢妄论,反正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交警处理此类事故简单、果断:机动车首先扣下,不管你营运或自用;伤者就近医院检查、验伤,不管你有伤没伤。一个“迷糊”,入院观察,治疗时间长短,伤者说了算,完全取决于患者心情。而不管什么原因,机动车负主要责任!那年头没强制险,一般都不投保,侥幸剩点风险钱。
姐姐能说会道,谈判有两下子,碰到棘手事,她是我的依靠。姐姐来后,单刀直入,直接问他想要多少钱?老头儿闭眼不语。围观者七嘴八舌,倾向明显。一个中年妇女,胖胖的,热心从中斡旋。她一面劝姐姐再多加点钱,一面“捅古”姐姐,还一个劲儿眨着眼睛,就好象“过这村,没这个店了”──失去机会。最后,在胖阿姨的撮合下,从五百加到八百元了结。
我们走时,姐姐一再感谢胖姨的帮忙。见我不忿,姐姐算笔帐:啥毛病没有,去医院检查转一圈,得不得几百?我点头。老头楞说迷糊,医院乐屁吱吱地让住院;别多打,二十天,几千元够么?我摇头。交警扣车,仅看车费一天20元;营运弗、税金等每天不到一百元,一分不能少。正是营运旺季,不能干活,损失更大。我连连点头,似乎倒拣了便宜,对姐姐佩服得五体投地。
十几天后,我在等信号时,交警看了看车牌,示意我靠边停下。我心怦怦跳,自认没违章啊;我也看了看牌照,没毛病。心想,看你凭什么罚我!“驾驶证!”板着脸,一付公事公办架势。他瞅瞅我,又瞄一眼驾照,确认后,俯身让乘客另外打车。他坐在驾驶员位置:“这车肇事。明早八点到事故科!”说完,开车就走,撂下我傻傻站在那发楞。
原来,那位老人“病情加重”,亟待住院。因此,报了案,讲我车肇事逃逸。解释半天,交警出主意,你们私下沟通,协商好了,再来交警队处理。
找到他家。是那天出事地方附近。在小区洗浴中心,见到老人大女儿──那位“热心”的胖姨,她是澡堂老板。姐姐惊讶过后,捏着鼻子,脸色冷冷同她打招呼。胖娘们儿稍有尴尬,热情不减。详细介绍他老爹病情,最主要迷糊之外又严重到“撒不下尿”,以致卧床不起。说话间,一个老头冷丁儿吵吵嚷嚷闯进门来。胖娘们儿急忙跑过去,暗中连捅带掐帮老头儿把腰弯下来。老人家一见是我们,马上瘫软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哼唧起来,象嘟囔遗言似的申明他的境界:“我···老干部,一个×××员,决不会······”
我不屑听他说教,拎起为看望他老人家买的一大兜水果,连拉带拽气悻悻论理的姐姐,抬身就走。──这世界怎么了?不论修为多么高深,什么身份,怎么都犯低级错误?用句不大好听又耳熟能详的话概括:当着b*子,非要立贞节牌坊;一定要鱼和熊掌兼得!
后来两次谈判我“拒绝”参加,爸爸出马。一次在老人家里,出现一个小插曲,使谈判不欢而散。老人的要求,不仅让一向宽容的爸爸忿忿然,还让另一位大为光火。那个正直的年轻人,是老头儿小儿子。他实在看不下去,愤怒指责大姐(胖娘们儿):“都是你乱窜掇!你家就缺那俩昧心钱?······”。老人大怒,飞过来陶瓷水杯,打破儿子头······
达成共识是在医院老人的病房。“签字仪式”在交警队事故科。爸爸付出叁千元人民币,长长叹了一口气。做为当事人,我和老人各自签上大名。历时近月的“交易”划上圆满句号。没有握手互庆,只闻老头儿和胖女儿干瘪的窃笑声。
春节期间。我几乎没怎么休息,起早贪黑出车。还不错,不仅挽回了损失,还略有盈余。
正月十五。我送一家人去沈阳,回来时已近黄昏。每次经过老头家那个路段,心里总不舒服,能走别的路,我尽量绕着走,哪怕费点油,也不愿回忆起那爷俩的嘴脸。那天急于回家,没有绕开,故意把音响开大,不去想那件事情。
接近路口,发现前面围一大群人。人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一问,半小时前,车祸。出租车撞死一个老头儿。现场雪地,一片杂沓,没有留下一点肇事痕迹。“老干部”影象马上浮现脑海。我为自己的不厚道而自责,心里充满对那位同行的同情。
我的预感,三天后得到证实。死者正是那个好迷糊的老人。值得庆幸的是,我那位同行没有丝毫责任。善良的出租车司机,原谅了死者家属的冲动,特别那个胖女儿对他的打骂。胖女人怎么也不相信:车不撞到人,会摔倒、会磕到马路牙子上?多亏前不久装的摄像头,记录下整个过程。
老人已去是不争事实,最大一笔赔偿亦成泡影。胖女儿嚎啕恸哭。
另一个世界里,愿老人家走好。
(“的哥”纪实小说之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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