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如一纸素笺平铺在头顶，无笔勾勒。十一月的街头，如同把海水裹在身上。冷得透彻。

寒来千树薄,秋尽一身轻。草木皆是遁着自然的韵律生长、凋萎，春荣秋瑟都自在，不会刻意多付出一份努力去成就人们眼中的美。仍是很想听听叶子的笑声，似乎再不能与春会面。

这人，不是初夏墙头绚烂的蔷薇，是暮秋阳坡静默笃定的槐，落光了心事。缄口不语。有时更象只猫，蜷伏在角落里，一双静寂的眼睛洞穿流年。

站定。《芦笙恋歌》随风入耳，街边身着布衣的中年男人在吹葫芦丝。偶尔有这样的人经过小城，从远方赶来，随身携带一些轻便的乐器，多半劣质。并不急于沿街叫卖，在比较安静的市角自吹自娱，也是一种兜售的方式，却神定气闲，一种行路万里千帆过尽的淡泊。

十六岁那年曾节省两个月的生活费，买下一把吉它。一直都没能弹得很精，但觉美好。看似微不足道的事，只因在刚好的时间里发生，如丝的喜悦渗入血脉，便可让一大段人生熠熠闪光并无比温馨。

生命里第一件乐器是父亲送的一架电子琴。六岁，或者七岁。并不贵重，却是童年的一桩惊喜。夜里听他与母亲低语，“音乐方面不一定要有大出息。喜欢，就给她。”

一些事，经历的当下并不曾在意，抛下了，不管不顾，一径而去。一定要过了许多年后，才渐渐体悟出其间的深义，以及由此而生的，微微的、幸福的疼痛，渗透发肤心灵。

“喜欢，就给她。”给得起如此朴素而郑重的承诺的，此生能有几人？

很多人的梦在天上，生出羽翼在云隙间飞翔。很多鸟的梦在地上，穿过只能暂时落足的地表，进入深处，更深处。她的梦，是行走。

父亲一遍遍陈述当下这种职业诸多好处的缓慢语调里，她听得出，有着深深的愧疚。他是懂她的——当为她铺好前路以后。她也于不甘而渐渐收心，习惯对世事人情的困扰默默承担和独自消释。

人，大多喜欢峰叠浪涌，因寻常日子太过平淡。也知最深的总是静寂无波的水，却无心探测。从来，她不喜欢锦上添花的朋友，愿意与之并肩而行的，是能够交付内心脆弱的人，然后彼此的心灵都能回复单纯宁静。大多时候，人问：“还好吗？”“还好。”苦，不说。不是不想说，若对听去的人无关痛痒，不如不说。

午夜梦回，心渊里常回响衰绝之音——许我出走，成就心里一个陈旧的梦。执拗的人可以把一个梦做上好多年。

放弃鞋子的人，只能在内心里行走。这种行走是落魄的事情，是在一条绝尘的路上无数次幻灭与重生。

人这一路，大抵都是在找那样一个人——你所有的梦他都看过，或许两个人同质地却色泽殊异，他竟也甘心与梦里梦外的你朝夕与共。人们在时间的洪流里相遇，而后分离。那个人，究竟以何种方式在何种机缘里与你擦肩，是个谜。

一段邂逅的意义，无关年龄、身份、距离，而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之间，对彼此心灵的影响和慰藉。

现实中共起一炉炊烟，是厮守。千山万水无一处可以结庐，无一时可以聚膝，各安天涯灵魂相照，仍可谓厮守。只可知远近，无人问长久。

不论才情似海的男人，还是目下无尘的女子，都不能安身于时光之外。所有的遇合之人，离散之事，经过时间之流漂洗必将褪去原来的颜色。以至他年重逢，只是淡然相望，形同陌路。

也许不该苛求太多，人生原本就是一段遗憾的旅程，能一同经历某个段落，即是有缘了。每逢着如胶似漆的恋人，心中总忍不住暗语：好好相爱吧，直到相忘的那一刻。

年年，有街头走过的素颜女子，怀一腔零落的风月心情。小城依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