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儿时的歌谣,唱过许多,唯独这首歌谣,在历尽岁月的洗涤之后,依然清晰地印在我的记忆里。世上许多事,会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淡漠,而人世的真情,只会越积越深。很多年过去了,当心灵深处那块纯净的角落,被世俗一点点吞噬,剩下的,只有追忆。当疲惫的心需要一湾停泊的锚地,耳边首先响起的,就是这首撩人的歌谣。很多年以后,夜深人静时,我甚至还能听见外婆哼它时抑扬顿挫的调子。在我的记忆里,外婆桥就象外婆的面容一样,苍老但却神秘,它静静地矗立在世界的一隅,人们走过它时,它就微微摇晃,恰似外婆的臂湾,安全而温暖。外婆桥,孕育了我脆弱的生命。
听母亲说,我的命是外婆捡回来的。那个年代,父亲不在身边,母亲生了哥哥、姐姐后身体就亏了。我出生的时候,只有四斤半,象小猫一样。在医院的病房来里抢救了一个星期。医生告诉母亲,别抱太大希望,能活着出世,已经不错了。那时候,外婆天天跑医院,每次流着泪仔细的看着奄奄一息的我,嘴里总是念念有词。母亲不知道外婆对着我念叨什么。很多年以后,每次听母亲说起那段往事,我总要问,外婆念叨的是什么。母亲摇头,外婆也总是笑着说,别问别问。
我的体质很差。出院以后,三天两头要送医务室,外婆不放心。每次都是外婆抱着去的。有一次,我不知怎么了浑身冰凉,当家人发现时已快没气了。外婆抱着我往医务室跑,鞋都跑掉了也没发现。经过抢救我又有了气,外婆就在医天天陪着。医生仍然是那句话,这孩子,你们要有思想准备,别抱太大希望。母亲后来告诉我,是外婆的坚持,才从医院的病房里,捡回我一条命。外婆说,就是死也要让孩子死在家里,她不顾医生的反对,在医院的出院单上摁了手印,我才得以回家回家。回家后的每一天,外婆都用盐水瓶做的热水袋给我加温,奇迹般我竟渐渐好了。有一次可能是水太烫了,水瓶包裹的少了些,在我的腿上烫了个小水泡。这无疑又给我雪上加霜,我每天闹的都很凶,外婆就没让我离开过她的臂湾。母亲说,外婆哼着歌谣,摇晃着怀中的我,从早到晚。为了不让我留下疤痕,她四处寻访獾油。母亲说,她为了换回獾油不知答应为人家做多少针线活。我幼小的生命,在外婆的臂湾里,存活了;那腿上的疤痕,在外婆的针线活里痊愈了。
虽然很多年后的今天,我仍不健康。但我却认为,能活到今天是个奇迹。至少让我经历了许多生命的美好,懂得了人生的意义。
生命的脆弱或者坚韧,不可思议,是任何力量无法左右的两极。搂我在怀里,边哼着歌谣边摇晃,后来成了外婆的一个习惯。我的呀呀学语的日子,是在歌谣和摇晃中度过的。就这样,它也成了我童年的一个习惯。这首摇晃中诞生的歌谣,支撑起我脆弱和幼小的生命。
我一直在寻找这座桥。这座神秘、诱人的外婆桥,使我的童年温馨又浪漫。因为有了外婆桥,单调的生活洋溢着生机。直到有一天,外婆桥在我眼前无声地消失。
我以为,等我长大了,就能找到这座神秘的外婆桥,找到支撑生命的神秘力量。无意间,我发现自己正在失去什么。我不再寻找,因为我终于长大。懂事以后的日子,其实是一段失落和迷惘的日子。想保有这座神秘的外婆桥,对我来说,也许是一种奢望。我只能无数次地在梦中走过外婆桥,哼起这首动人的歌谣。
失去,是注定的。人活着,就是不停地失去些什么。
很多年以后,我到外婆出生的乡村,为叶落归根的外婆守灵。道士在外婆的灵堂前做道场。我跟在他们身后,在灵堂前绕着,一圈又一圈。我不知道他们嘴里在念叨什么,就象我无法知道,很多年前,外婆隔着玻璃对我念叨的话。同样的念叨,能复活一个逝去的生命吗。她老了,象机器一样,转不动了。有人哭泣,我无语也无泪。那一刻,对于内心超然的平静,眼前浮现出外婆曾给我的所有温暖、快乐……我突然害怕,自己面对死亡是那么的平静,难道这是对生命的茫然?
后来又经历了一些事,我终于明白“一些人离去,一些人留下,是注定的。真正的痛,是无法用眼泪表达”。恰如外婆离去时,我的忧伤透明、清澈。它流进心底,照亮已逝去的往事和记忆。我想,外婆不愿看到我有悲伤。很多年前,她用温暖的臂湾复活了一个躺在死亡边缘的小小生命。那时,她的眼底一如我此刻的平静,没有悲伤。人可以死去成灰,记忆留下了,复活了一个本已不存在的生命。这一刻,我相信了人可以活在心中的谎言。
我站在乡村的夜下,想从遥远的星光中拾起一些记忆的碎片,耳畔突然响起一首歌谣: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苍老的声音中,我听见生命在吟唱。那是一种力量,在黑暗中,生生不息。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7-11-5 20:03:5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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