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芳最近失眠的厉害，一到夜里怎么也睡不着，身体越来越弱，越来越瘦。看着天上的月亮一点一点的移动，床上是冷冷的月色，星星眨着冷冷的，淡漠的眼神；月亮有时掠过暗色的云丝，天是诡异的灰黑色，好像故意吓她似的，夜里有很多的声音，细微的如窃窃私语，戚戚喳喳的，宛如村里人们的议论，有时又像是已走了的丈夫的声音，魏芳听到丈夫在说话，温柔而又甜腻，说：不要冻着；不要累着；看你的手！和孩子生什么气！……有时就忍不住哭起来，可是，越是哭，丈夫的声音越是亲昵的说着，她伸手摸不着他，看也看不到他，他跟她捉迷藏似的，她生活在如梦如幻的世界里，自己又瘦的跟个芦柴似的，过去合身的衣服，现在穿在身上，肥大的像穿了古装衣服，村里的人，家人，连她的公婆，也都来劝她要找个对象了，魏芳听厌了这些劝说的时候，就去想相亲的事。

她终于决定相亲，对象是个叫宋亮的人，听说人厚道老实，因为家贫，弟兄多，没有房子，所以没有人跟。她的丈夫车祸赔偿了很多钱，她要找也得找个厚道的，不是图她的钱的，她想她是太寂寞了，还有个人帮着照料孩子，公婆也催了又催，心眼好也就行了，决定了就告诉了婆婆，婆婆擦着眼角的泪，去告诉了媒人，定了相亲的日子。相亲的时候，公婆的脸色还是有些凄然，虽说是支持，没有不想儿子的，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留住儿媳，留住孙子孙女，是他们的最大的心愿了，婆婆出门的时候，险些绊倒，宋亮急急的站了起来，他赶了过去，扶住了婆婆，婆婆回头狠狠的看了她一眼，对她点了下头，她的心里也感到痛，她对媒人说：行，选个日子结婚吧

结婚的日子是冬天，大雪纷飞，有人说真是好日子，好日子都叫天占了，也有的说不吉利，漫天的白，她没有别的感觉，只是觉得冷，因为是再婚，又是男方到女方家里来，男方家里也没有来人，魏芳的公婆和叔、婶婆们陪着吃了饭，早早的离去了，连两个孩子，也到了爷爷奶奶的家里去了，空空的房间里只剩了他们一对，宋亮的眼睛，像窗外的白雪，闪着亮亮的光，她觉得眼晕。看着她，宋亮有些急不可待，憨笑着来拥抱她，她听见一个声音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先拢一拢头发，再亲一下脖子。她扭头寻找声音，可是宋亮紧紧地箍住了她，她丝毫动不了，她憋闷得很，这时那个声音又说道：怎么这样？怎么这样？那个声音叹息了又叹息。她的丈夫在她的心里，刻下了太深的印痕，他即使不说，她也没法不去比较，可是她早就对自己说：不要比较，她要把他藏在她的最深处，可是今晚他还是要出来，她怎么按也按不住！甚至她心中还升起了赞和的力量！她忽然感觉耳边的喘息也无法让她忍耐，厌烦，雾一般的升上来，她像个迷在雾里的孩子一样，张皇失措，也跟着那个声音说道：怎么这样！怎么这样！她又想哭了。

她光着脚丫，跑到雪地里去，冰凉的雪，冰凉的空气，清新甜腻，她冷静下来，宋亮把她抱了回来。她瘦瘦的身子，做了第二个男人的新娘。

白天宋亮到地里干活，她做好饭送到地头，宋亮的眼睛雪亮雪亮的，她躲闪着他的渴望，他们什么都处得很好，就是一到夜里，宋亮一和她亲热，那声音就来了，点评这里，点评那里，魏芳的心就乱了，像是身旁站了个裁判一样，让她无法安下心来，而宋亮听不见这个声音，安安心心的要实现自己的欲望，她耳边的这个声音就越来越不满，有时还摔摔打打的，发泄着自己的怒气，她听见锅盖的响，她说算了，她不想继续下去，宋亮不以为然的说：那是猫弄的；她听见门响，他说是风刮的；她听见表在响，他说表针不响不就是坏了？她听见表在撞墙，他不信，她说还听见桌子在走动的声音，他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不再继续，也没有来拥抱她，那个声音说：你看你看，你找的这个有多蠢，连个笑话也听不出。她记得丈夫曾经说：你听，桌子在走。她吓得钻进了丈夫张网以待的怀里，丈夫又在哈哈的笑着，她又听见他的笑声。身边能触摸到的他的眼睛在夜里闪出了恐惧，那个声音叹息了又叹息。

她告诉他说她忍受不了那个声音，她快要疯了，事实是，她确实更加的瘦了，她的心就像是分裂成了两半，整天的神情恍惚，行走在梦里般，记性也不好，听着宋亮的话，也似听非听的，他开始疑惑起来，夜里箍住她的时候少了，她看着他无辜的脸，粗糙、善良、温和，可是那个声音老是说他蠢，她不能接那个声音的话，她紧紧地闭着嘴巴，看上去忧郁而又冷漠，有一天她问他：要是我不在了，你还和现在一样的疼孩子么？宋亮认真的点点头。她又问道：你说了可得做到，不然，我在阴间里看着你呢。宋亮憨厚的笑道：哪有说了不做的人。她听见那个声音说道：有！有！她痛苦的捂住了耳朵，那个声音还是尖尖地、尖尖地刺进来：说了相守一生，说了相守一生！她泪落如雨，她感到有人用鞭子抽她似的，她的心疼得扭作一团，宋亮把她拥入怀里，她哆嗦的像冬天树梢上残存的叶子，他的拥抱就像在叶子上结冰一样。

此后的日子里，魏芳安静了很多，也不说夜里有声音了，给宋亮做饭洗衣，两人说着温柔的话，宋亮对老人也如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的孝敬，两位老人也很是满意，孩子们像没有失去父亲一样，所有的人在感叹魏芳苦去甜来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在一个夜里，清凉的月色，洒在旷野里，曾经她和她最初的丈夫，有过的话，有过的劳作，那个甜腻腻的声音，要她重温一遍，她温顺的跟着那个声音走去，她走遍了她劳作过的每一个田边，每一个地角，最后，她来到一个水窖边，他的丈夫曾经在这儿要教她游泳，她当时怎么也不敢进去，这次，她勇敢的跳了进去。

没有人知道，在一个月色如水的晚上，他们曾经相约，相守终生。她终于信守了她和丈夫相守一生的誓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