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与他面对面坐着吃东西。偶尔说话,声音从身体里发出来,觉得陌生。日光一如既往的亮得昭昭在目,打在地板上,却有只争朝夕的况味。
两人靠在沙发上喝茶。一搭一搭的闲话。电视上一个男人把邮票与他那初恋的姑娘藏在一起。
于是他亦说起他那遥远的姑娘。
那时他与她都写得一手好字,他说她有1。65米,他说她去了杭州,他说她嫁人了,他说她现在住在城东某个地方。他还说她曾想着要来见见他的妻。
按着剧情,我是要难过的。可是喝着茶,我一点也不难受。
他假装语气淡淡,起来走动。我看着他,仿佛是我兄长。
窗外日月漫漫,他在修复属于他的记忆。亦是好。
2
一个人的时候。我愿意拖地板,让马头琴从电脑里长长的拉出来。无任多么欢庆的曲调,它也还是有悲凉。
这依然事关一匹马的前尘旧事。地上湿漉漉的,仿佛某个等雨的日子。
有充足的理由,安静看着天色渐暗,雨洗万物。
这里的秋日,夹在冬天的中间,然而,也是合适的罢。
母亲在电话里问可服水土。我答一切皆好。
一个人在屋中央来回走动。光线似乎变得有声息,把许多东西都折腾出时间的幽深。它们影影绰绰,欲言还休。仿佛江南晚秋里的芦花,就连呼吸也嫌生重。
假装出很安静的氛围。这是很容易迈进的陷井,然而又总是心照不宣的跳入。
有一道篱墙,仍然花木扶疏。这些影子,更适合被一点一点运往某一个方向。比如北方,不,也许是南方。或者只是一首诗中某枚下着雨的词。
关外,在书上是那么远的一个词。是琵琶弦上拨着耐冻的月亮,像一挑过了年忘了摘下来的红灯笼,独自挂在屋檐下,晃啊晃。
还是看不清面目的和亲女子,她们叫做那些红颜。在某场特意为她们而吹的大风里,兀自消失。
还有一壶酒,一柄剑,一骑马,一个落日,一尾黄昏。都被写在纸上,点起灯。
从客厅踱到房间,我想起,这里即是关外。我的江南,此刻仍然有一个疑似春天的月份。
厨房里藏着两大箱的老酒,是他让人辗转从绍兴运来。上面似乎还留着那个水城里的波光慢慢。
有闲的日子,我们在火上温热它,陪着他喝一些,软软的落在胃里,亦是岁月静好。
在水中洗杯子,酒味依然淡淡升上来。似乎能够听到村庄里夜虫在墙角后缓缓低唱浅吟。
午后也是悄无声息到的。有时候觉得自已仿佛坐在某个晚春里看蝴蝶飞过花边,暖风醉人。欲困浅寐,却,定不下心。
静悄悄地四周,我是渡江时刻。舟不来,我在蔷薇的年代,等着风吹来。像月光伸出一只手,空了千万年。
有一面墙长出青苔,它们装着饮酒的心事,来与我耀眼的碰杯。这肯定是午后。
3
无事读书。《我的千岁寒》,一如它的出现。发恼,乱七,失控,故障。的确是一团坏字。仿佛写恼了揉皱了扔进纸篓,又不甘心捡回来。然而,我坐在厨房里又一口气看完大半本。
原来它像一本唱词。有韵有张有驰。不过,亦只像一条接一条的皱纹,除了说明它主人的老之外,好像实在证明不了大多的时间属性与质变。
但是,还是读得滑不溜湫。眼睛不刹车一下,不知会滑到什么深山老林里去。一路风尘仆仆,风吹草动,风马牛不相及,风起云涌。还有一脑子的酱糊。
比如:
“老孙家,老叶家,油酱淋漓,生漆匝印,粥汤铺子——香!灯笼架子,膏药架子。粉皮架子,鲜鱼架子——腥!陶坊,硝池,沥坑,染厅——艳!打刀炉,打剑炉,弓箭庄,银器楼——晃眼!鹅蛋挑子——鹅本人!酒垆,烧腊旗——我们大姐那幌子!”
“房都满了,窗框子里都是人。墙影里,树影里,草影里,过道中,东一头西一头,横七竖八,摆的都是泥胎木刻的老太师低头,老太夫人秃顶,少官人白发,少夫人皴额,幼公子方颅——v下巴,m肩膀,w胸,x腿,n撮毛——不带胳肢窝的!衣袂扫地,裙带投泥,都歪那儿眯着了。”
歇斯底里,捉贼捉脏,坐拥百城,子虚乌有。疯了,疯了。
然而全书翻完,只好说,看几本都差不多的书,不如看一看它也无罪,它有它的张牙舞爪,读有读的不必锱铢必较。也算是与《金刚经》来了个爱斯基摩人的吻。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4
这里的冬天来得早。坐在房间里,日光清亮亮的扫进来,暖意溶溶,未觉是冬日。的确亦未到冬日。在江南,它连晚秋也不相像。
然而出得门去,寒气撞到。冬天悄无声息的就在了。教人一时思量。
他在这里一年多,已有朋友若干,起来无事去看他的朋友。
车到路上,又改主意,于是把整个赤峰城转了个遍。大街小巷,原来地方不少。
隔着玻璃,看过去一样的闹暖俗香。人世百态,各有序。但是,到底隔着玻璃,亦不想下去。
一路过去,太阳透进玻璃打在眼皮上,轻轻跳动,温存有新。心事便光滑起来。
街边的栗子炒得热气腾腾,那香气是可以看到的。他下去买二斤等五分钟就可以簇新出炉,烫手粘糯,剥开来咬一口,的确如店家所言:又甜又绵。这绵字好,那种不过糯不过腻又有暗劲的滋味只有这字可说。
有一次在肉夹馍的纸袋上看到:瘦而不柴,柴也用的极妙。一看就相信,的确咬到嘴里也如它所说,瘦而不柴,好味道。
有许多水果,喜欢它们的颜色,在冷风里格外的透明悄然,一处处抵人安静。
紫葡萄,绿葡萄,桃子,梨,山楂,红枣,绿枣,桔子,柿子……。
是普通常见的水果,然而远远见了各齐齐铺张,亦是人世的仔细珍重。
三轮车上架的许多花草。鼓着饱饱的骨朵儿,却只是看看,不敢买将下来,只怕它们在我手里不能韶华尽放。
又一时不肯离去,提着桃子左右笑盈盈的看。太阳光在各色声音中摇摆,似有话说,于是又止不住挑了盘不开花的植物。不晓得名字,叶片葳葳,挺而有神。
捧回家放在桌上,自已欢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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