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花剥啄。整个世界
都陷落在迷离之中——
夜的城市,桔橘色排成行的街灯,商店的橱窗,
暗影里披挂着白色铠甲的树,楼厦里窗口透出的光,
躲在林中或檐下悄声呢喃的鸟儿,偶然一现的
匆匆的步履维艰的行人,还有喷着尾气费力行驶的汽车,
在坡路直打滑的摩托,巍峨的
政府大楼前的石狮子,邋遢的垃圾箱,
城市繁华地带转盘道口的绿地,
街角小花园里一溜纤维钢制艺术雕塑,
凝滴在山脚下的人工湖泊,穿过城市中心的
蜿蜒小溪,沿湖供游人休憩的长椅,
霓彩闪烁的各色招牌,街巷,
楼顶,窗棂,吱嘎吱嘎的脚下,
漆黑深处的铁轨,内燃机车,顶着雪盖的原木车厢,
天桥,斜拉桥,通上桥的台阶,伴着台阶的钢铁扶手,
悄然降临的夜,侵夺我们生命的时间,
以及一双在迷离之中忽扇的眼睛,
躲在眼睛后面的灵魂,一切的一切,全都集体
陷落了,全都给这朦胧静谧的雪花漫天包裹。雪色
迷离着前方。
这是重阳节过后的第一天。暮夜时分,
大片大片的雪花挣脱开那层层阴霾的束缚,
从天而降,1945年诺曼底英美联軍的伞兵般闪入进
预料已久的阳历十月空间,密匝匝织
成雾一样迷离的网,抢滩向这座边境城市。
雪色空冥,黑暗穹窿俯下它巨人的身姿
向这个城市凝视,凝视这纯白的睡梦世界,凝视向
这迷离而繁华的世界。
雪花飘飘,溢过我们视线所及的区域,
溢出城市,漫过山峦,河流,田野,漫过
陆地和海洋。来自贝加尔的寒流侵向
南方,胁来容靥初绽的冬。
这空如其来的冬,这突如其来的雪,
在迷离搅拌着,在漫天飞舞着。
我行走在这座陷落的城市里,湿软的雪粘落在我的睫毛上;
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没过脚脖,
浸没我们所能感知的世界。
我的思绪在这迷离中渐次归于混沌。时光飞瀑
也随之四处迸溅,砉然
掏空我斑驳的记忆,把我驱向
未测的前方。
迷离中,街角拐弯处的那家火锅店
四散飘逸出汩汩牛羊肉的香味,
鸭绒似的雪花迅速湮没一条奔犬弯曲跑过的痕迹。
洁净无边的雪漫天弥漫,统治
这陷落的寂静的世界,统治迷离朦胧的
空间,统治这座落夜沉睡的山城。
簇簇雪花在黑漆漆的夜色的核心开绽剥啄,宛似
一柄柄锋利的刀刃,毫不怜惜地
剖开我的外壳,剖开我深处沉淀的的灵魂。
在这朦胧散落的瞬间,我似乎瞥到
人类初始化的雄浑,也似乎瞥到未来
原子世界聚裂释放的恐惧。
我胆怯于这迷离黑暗的夜色,我陷落在雪色的
锋芒里,竭力平稳着我的呼吸。疲惫的小腿,
起伏的胸部。在这奔走跋涉间我感觉到
我的渺小。雪悄然狂莽地落到我的头顶,肩头,
漉漉融化的雪水打湿我的头发,
流过我的眼角,淌过我的面颊。我
弓着腰身,吃力地
在这迷离之中前行,在前行之中迷离。我在努力
找寻着前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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