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教了二十年语文,近几年却越教越没劲。重要原因除了众所周知的薪酬低薄之外,还因芸芸众生越来越不可教。号称高中生者,写起文章来出蛇蚯蚓,难辨真伪,云山雾沼,不知所言。错别字更是花样翻新,层出不穷:“晴朗”写成“情郎”,“大使”写作“大便”,几乎把文先生的老肚皮气炸。
即如本星期五写作文《论弃学经商》,题目中的“商”字便有二十个人写作“尚”,占全班人数的百分之四十五。文老先生痛心疾首,放笔兴叹,粪土之墙不污也,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叹息之间,忽然便记起数年前教过的文商来,那文商小小年纪,抽烟喝酒跳舞赌牌,无所不精,偏偏于读书便一窍不通,恰应了一句俗话:“读书如牵鬼上剑,饮酒如车水灌田”。在问老先生的记忆中,自高一至高三,文商作文几无一次及格,连自己的大名“商”也十有九次要写错。文老先生恨铁不成钢,好几次把他“请”到办公室,指着他的鼻子严辞训斥:“今日不学无术,酒囊烟袋,日后投入社会,看你如何混碗饭过日子!”但过后,文商依然故作“文尚”,大丈夫志在高远,并不为区区几个错别字介怀。幸好一班之中,如文商者绝无仅有,其余的尚属“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文先生也就不至于如今日之咬牙切齿,叹恨有加了。
话说这天下午,文老先生正在批改作文,为历届门生一届不如一届而大生其书生气时,忽有邮差送来一精美明信片,其片异香扑鼻,背面有奔放不守规矩的“林彪体”,“文老师,您好,多年不见,很是相念。我现在a县尚业局荣任局长,以后有什么要求我邦忙的,请不要容气。”右下角的署名是“文尚”。
文先生怔怔的,有些惊诧,又有些懊恼;有些糊涂,又有些明白。半响,只见他长长吁了一口气,搬过来一大叠待改作文,也不再细审什么谋篇布局病句错字;也不再加什么斧削斤正,眉批总评,只是朱笔一挥,通通在篇首打上大大的红“60”,五分钟后,他把笔一仍,大彻大悟般地吟了一句“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便爬上席梦床遇周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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