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水船娘
沅水河从湘西丛山峻岭中奔流而下,两岸山势陡峭怪石磷峋,青黑色的岩壁上桂下无数的细流飞瀑,淅淅沥沥地流注河中,如削的山崖益加显得一种峭苍幽邃。河水撞击着水中的顽石,发出振耳的轰轰水声,听似有人长啸,又似金鼓齐呜,那是一种既热烈而又悲凉的声音。河水激溅出巨大白色浪花四下散开,漂浮在河面的水粒形成了薄薄的雾霰,在阳光下闪妖着赤、橙、黄、绿、青、兰、紫七彩霓虹。
湍急的河面上,有一只二只大木船从山岩边显露出,看得见大木船边系着二股粗粗的绳索,纡夫们头几乎快贴在地上,一双双青筋暴张的双臂,机械整齐地向下拘在突兀的岩石中,肌肉隆起的双脚用力撑在那乱石喳啦河岸,一步一步随着高吭响亮的沅水号子,拖着沉重的大船一点一点朝前进行。
山高水急行船最难。据说航船到此必须将货物卸在岸上,然后把船拖过,否则便难免危险。
在沅水上放排的、驾船的都把这段河流叫做;龙门跳。
沅水纤夫号子唱:
兄第们呀!嗨哟!
下力撑呀!嗨哟
跳龙门啊!嗨嗨哟!
会船娘那!哟嗬!
快快活活日子长那!
嗨唷!嗨唷!快活日子长!
闯过了龙门跳,山慢慢低落,水天顿时辽阔,河水顺着山角转了一个大湾曲折东去,被大山挤压的河水一改那奔腾咆哮的面目,静静的偎在宽阔河湾尽情舒展开来,柔柔漫漫清浅的河水躺在圆圆的碎石上,朝河岸边的芦苇丛送去一轮又一轮清波,沿着河堤耸立着一排高高低低吊脚楼,家家的木楼梯一直伸到沁凉的河水中。
月牙湾一个小得在地图上都没有标点的伴着沅水的小小码头墟场,却是长年跑水路的、吃河饭的排夫船公心目中的天堂。
清晨,河面的雾气非常浓。紧靠河弯吊脚楼下边都泊着许多一丈多宽二丈长两头尖尖的小舢船,这些小船平日里都静静地系在木梯傍。那些要过河的,要运点杂什到周边乡镇的人,只要站在堤上朝木楼方向吆喝一声:
喂!跑水哎!
来娄!
话声未落,从木梯下,蹬、蹬飞快跑下一个身穿着花布小袄,头发在脑后挽个结,脸儿红红眉目俊秀女人,携支长橹朝水中轻轻一点,身子似雨燕穿云般纵身掠起稳稳立在船头,将船缓谖撑到岸边,上船人只管放心将东西搬上去,人在船舱坐下,女人看看人货都摆平了一声:
起娄!
只见长竿一伸,小船就势将船头调过,女人放下竹竿,双手摇起船橹,小船稳稳顺水而去。
在月牙湾,有许多这样身手敏捷长年驶船女人。有些没有嫁出去的姑娘常年吃住都在小船上。这月牙湾里摆船的女人,上下百十里,整个沅水河的人都管她们叫:沅水船娘!名头大得很哩!
这些女人哪,不光船驶得好,还有一手飞针走线的好手功。那些长年跑水路的男人风里来雨里去,衣裳破了脏了要缝个补钉,往往是抱一堆不知放了多少天潮潮的脏臭了的衣服,丢给那些相好的女人去洗,待得送回来时,都是一件件熨得平平整整扣儿一粒不少迭放在包袱里,透着一缕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但船公都说这味儿是女人香!闻着舒服呢。
老船公都喜欢把刚洗过的衣服压在枕头下睡觉。他们时常互相戏闹时最喜欢笑的一句话:哎老※、你的枕头香不香呀?要是回答说:不香!他们就会哄笑对方:冒用!月牙湾里这么漂亮能干的船娘都勾不上手,也就不配做在沅水河闯滩过峡乘风破浪的男人!
幺妹摇着一条小舢板船朝龙门跳方向划去,她仰起里被河风吹得黝红的面孔,向曰出处不断地张望,远方,一大团一大团翻着红晕的云雾正左左右右飘乎不定,她轻轻地舒了口气,雾重见晴天,太阳会晚点出来的了。
幺妹今天高兴着哩。
昨天半夜听到龙门跳那边传来尖尖脆脆的铜铃声,就晓得是洪大哥的船从苗山里放下来了,这趟跑水肯定又装了满船的山货药材桐油,那脆脆铃声是船公发出的信号,一长二短是要她喊人转货,背纤,这一大船货转下来算算力资也会不少,家里这个月的花销也就不用愁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月牙湾的谋生的人,男人干的事,多数都以背纤送船过龙门跳为生活,女人则靠摇划子转货补贴家用。
幺妹双手用力摇着撸,小船在浪里钻行,想到马上要见到洪大哥,心中早先那些挂念都翻抖出来,算来已过了大半年了,这半年里没见面,洪哥如今是胖还是瘦了,还有那咳嗽的老毛病是不是好些了,还有,那次一夜的温存他还会想起?还有哪······幺妹抿着嘴自个儿偷偷地笑了!呸!不害臊想男人啦!小船划得更快了。
难怪那些老放排的、驾船的到了月牙湾都恋着不想走。用他们的痞话讲:船到月牙湾裤裆挎把枪!沅水船娘不光人模样长得俊俏又还泼辣得很,碰到那些不知深浅的楞小子乱咬的话,没准,还冒等扑上,就被女人一撸扑到河里,请你去捉王八了。要跟你好上了,只要到了月牙湾,坐进那弯弯小船,拉起鸟篷点盏渔灯,烫一壶老酒,摆几碟盐香辣热的小莱,陪着你,听你讲一河的辛苦,两地的相思,三生的有幸,四季平安讲啊!讲啊!讲到酒也喝得熏熏的时便倒在小船,任那小船摇呀摇呀一觉睡到天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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