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在空气里渗进了淡淡的凄冷。
谈情说爱的新新另类们已举着鲜花,早在春季就对爱情作过了淋漓尽致的表达,而时过境迁的街上,偶尔又灌来了:亲爱的,你慢慢飞······有谁知,夏季逝去,小小蝴蝶该去哪里缠绵翩飞呢?更有谁知,当灰色的秋幕落下,当我们在菊花的惊艳中谛听花语时,蝴蝶,这个凄艳的精灵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偶然一次郊外散步,我在草坪上发现了一只蝴蝶标本,斜斜地横下轻薄如纱的翅膀,翻挂在草根上,仿佛徐风吹来,就会弄碎那脆薄的彩翅。像一朵花瓣悄然零落,像一片冰屑默默飘下,还像一声幽沉的叹息落入深秋。在茫苍的河野和霸道的林间,她那微怜弱小的样子竟如此生生地揪动了我心,并勾出了古代的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幽苔冷藓的意境。我想世间有多少强悍物已扩张膨大到极限,仍在呼风唤雨地鼓噪,而如此美不胜收的尤物偏沉寂荒野草丛,真引出了一场红满地,惨弥天的悲伤。
蝴蝶在字典里的基本情况很简单:一介昆虫,四支翅膀,喜爱花蜜,幼年为毛虫。而她们的生命却比人辉煌得多。因为弱小,更因生命苦短,公平的大自然偏赠予她最美丽的彩翅。精明的世人能巧夺天工,却仿不出那种灵透曼妙。由蛹化蝶始终是人类的奇想,一想起她由前生到后世的神奇嬗变,由奇丑变美艳的升华过程,人们就会想起音乐舞蹈或诗歌。此物一经化蝶,就是飞向天堂的精灵,仿佛永不与尘俗同流合污,总是朝芬芳地飞,飞舞的样子该用行云流水来美喻。而她们穿花度柳时,更像流动的诗魂追寻芳踪。在一片碧绿如茵的萋萋芳草上,双飞的蝴蝶更像滑入月池的情人舞,前边的飞出一节,后边就迅速跟上,如果后边没追上,前边的就掉过头来,继续惜惜恋恋,依依随随地飞。这感人情景,曾走走进多少诗人笔底,贴入情人名片,引得世人仿舞。当她立于花朵之上或飞到藤萝稍头,那颤悠悠似妙似幻的仙姿妖态,不叫人痴颠,也叫人眼花,简直是一朵飞花。待她翩然飞起,藤萝仍会在阳光下微微颤悠,一时的乱花迷影,就成了夏日最浓的一杯酒,让人倾情,沉醉,晕得不肯醒来。这让她们庄严地负载起人类最神圣的爱情,成了爱的形象代表。她们模样的曼妙奇绮,悲剧的命运渊薮,使她在诗人眼中的审美价值,凌驾于所有同类,并由一介昆虫升为天价。
孩提时,我曾在书本里夹过蝴蝶标本,多年后打开书本,记忆一点点研化开,就成了青春童话里的某个意象。她们的幽魂,随时能飘出书本带我回到烂漫时梦幻境,却不知蝴蝶身上到底存留了多少夏天的往事,多得让我经常作蝴蝶梦。“亲爱的你慢慢飞,飞过丛林去看小溪水。”我想蝴蝶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作了爱情的复调,天长地久地绕梁。
其实,蝴蝶并非现代人才仰望的尤物,古代的庄子就已梦蝶。庄妻因爱山林里的蝴蝶而频频到花丛游玩,离世后,庄子还认为她仍与蝴蝶一起飞走了,这薄如轻纱的精灵竟成了庄子的一个梦。此梦一从庄子做下来,就没有停止过,一直绵延到如今,中国古诗词里频频出现:寄花蝴蝶浮相见,画水蜻蜓频频飞;格律诗中有《蝶恋花》,《玉蝴蝶》的词牌;现代歌里有: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就像一只蝴蝶,飞过我的窗口;还有古典四大悲剧之一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化蝶的梁祝一哭就是千年,后来文人才让他们在万花丛中飞,以销减悲剧的惨痛。
而蝴蝶飞过一月三十天就离开世界了,她们生来是不会啼鸣的,来也无声,去也无声,更是剌穿人心的一种疼。而人类唱的:待到秋风起,秋叶落成堆,能和你一起枯萎也无悔……就有点作秀,因为蝴蝶是飞不过秋天的,夏天逝去时,她们就沉寂在了草根之下,没有葬礼没有记载,只随着夏天的轰然倒塌而埋进时光的底层,完成一份凄艳的行程。小生命的退场证明了,她们虽有资格负载人类神圣的情感,但她们只是现代爱情神话里的一个梦影。
我们在眼花缭乱的情场上看到或读到的一夜恋,露水情;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等光怪陆离的现代情感故事,这对传统爱情的挑战是多么强*凌人。爱,这个情感主体已在现代另类情歌里大打折扣,且移花接木。爱不再是善男爱女的情投意合,不再是千丝万缕的绵缠恩爱,而是老鼠大米式的欲望,权力的交易物,功利的副产品。现在的尘缘男女只在失恋时才体会梦蝶的滋味。一旦聚首不再分离,锅碗瓢勺的噪音就会丛起,蝴蝶只能代表梁祝升华之后的恋情,而无法理喻尘世夫妻的甜酸苦辣。因为尘缘男女根本就飞在红尘之中,结过丑陋的蛹,并将变成长满毛剌的毛毛虫,情感之秋也为曾经的残梦落下冷酷的霜迹,任作秀的情歌满天飞,真情总是难以再来。
我不由恍悟,为什么庞龙唱的《两只蝴蝶》会红得那么紫,听众那么多,因为蝴蝶似的美丽情感总是短暂且来去无声的,歌声唤醒了我们残留在心底的古典神话,让我们在这摇滚时代和斑驳岁月里,重温苍凉许久了的温柔残梦。
-全文完-
▷ 进入九曲山庄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