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季明明还未真正的到来，但那雪却来得那样猝不及防，如同小颜的那句再见。穿上了厚厚的大衣，苏浅将自己层层裹起来，如一只大熊，臃肿地独行在冷清的街道上。

心情一直随着小颜的离开而低落着，回到家中也是头也不抬，话不多说。父母并不敢多询问什么，于是在心中安慰着自己：“孩子大了，自己的事情自己会解决的。”可是苏浅自己心中真的不知道，小颜留下的烙印会何时淡去。

那天雪花正纷扬飘落，苏浅倚在窗前，呆呆望着，心思也不知飞到了何处。突然电话铃声响起，在安静的房间里太过突兀，苏浅木然抬起脸，望着响声不停的电话，终于，父亲跑过去将它接了起来。

不知道是谁打来的，说了些什么，看父亲的神情分明又几分惊讶。不过看见了也只是看见了，苏浅并没有心情去管，头向下一低，盯住了自己的脚尖。

可是放下电话的父亲却径直朝苏浅走来，并在苏浅的面前停住了。苏浅看这自己视线之中的两双脚尖，无奈地抬起头来望向父亲，问道：“什么事情？”

“刚才你爷爷打来电话，想让你去陪他住几天。你也知道的，人一老了就特别的害怕孤单。”

本来对一切都不在意的苏浅此刻也吃惊了，睁大眼睛看着父亲，确定这一切既不是谎言也不是幻觉后，他问道：“您不是说我爷爷早就过世了吗？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了。”

父亲叹了口气，解释道：“你爷爷不同意我和你妈妈的婚事，所以我们一起离开老家出来了，中途也想过回去看看他，可是你爷爷的脾气很强硬，再也不肯认我们。本来我都已经死心了，没想到他会突然来电话，你到底是他孙子，他不想再见我们，却是舍不得你的。”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故事，苏浅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又有些幻想：“是否小颜的离开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可是想了又能怎么样呢？小颜到底是决然地转身而去了，而他也没有听到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当天晚上母亲便为苏浅收拾好了行李。苏浅看着母亲沉默地收拾着，发现她的神情有有几分阴郁。

“舍不得儿子了？”苏浅搭着母亲的肩，淡笑着问。

本来是希望看到母亲的笑脸的，可是母亲并未如预期一般的笑，依旧是阴郁，还用带着几分担忧地口吻匆匆说着：“我只和你爸爸去过一次，真不喜欢那个地方。”母亲说完向门外望了一眼，生怕被父亲听见的模样。

苏浅愣了愣，并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意思，而母亲似乎也不想多提，收拾完后便出去了。

二

第二天，苏浅正要出去坐车，却看见一辆黑色的汽车已经停在门口了。坐上去后偷偷想：原来爷爷还是个有钱人。

车从白天出发的，直开到夜幕拉下来也没有到。苏浅有些累，便闭上眼睛睡起来。车轻轻摇晃着，是睡眠的温床。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感觉颠簸得有些厉害了，苏浅睁开眼睛，不知道这是哪里，车似乎开进了山里，四处都是模糊的树影。

正想开口问问司机什么时候到，还没开口，苏浅便看见远处有些光亮，再靠近，便看见了一幢大宅子。

车在大宅前停了下来，苏浅下车，走近一看，发现这是一幢非常古旧的大宅子，房屋是由上好的木材建成的，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斑驳却依然坚实的模样。

从那扇朱漆已脱落得差不多的大门进去便是一个小小的院子，穿过院门，来到了一座别致的花园，亭台楼阁陈列着，仿佛穿越了时空。从曲折的回廊中穿过，苏浅来到了大厅，爷爷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等候着他。

爷爷看见他，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他好好打量了一番，然后点点头，吩咐佣人照顾他，自己便转身离去了。

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央，苏浅觉得都些奇怪。但是很快就不再去想，打量起这间大厅来。

与外面不同，大厅虽然也是用木材建成的，但是风格却并不那样旧，反而有些西式的味道。虽然摆了一把太师椅，以及其它木制的椅子，但墙壁上挂了不少画。

苏浅走过去好好地看这些画，他有些无聊，总得找点事情来做。

仔细看过几幅之后苏浅才知道，墙壁上所挂的这些，并不全都是画，还夹杂着一些泛黄的照片，带着遥远的味道。

突然有一张照片引起了苏浅的注意，那是一张很清晰的照片，所以更显眼。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张黑色的幕布，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孩站在幕布前，乌黑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披散下来，双眼直视着，那双眼眸如夜般深邃，仿佛要把人吸入其中。更特别的时照片中的女孩光着双脚站在一块黑色的布上，那双脚没有血色，苍白得刺眼。

苏浅望了许久，直到佣人在他耳边说该去休息了，他才念念不舍地离开。

苏浅的房间安排在二楼，今天颠簸了一天已经很累了，他很快便睡着。

一个梦悄悄地钻进了他的脑子里，那个黑白分明的女孩突然从照片上走了下来，径直来到了他面前，深邃的双眼望定他，然后两行清泪突兀地流了下来。

苏浅是最见不得女孩哭的了，一下慌了神，这一慌，眼睛便睁开了。原来只是一场梦。

一定是今天看那张照片看得太专心，印象深刻才会做这样的梦。苏浅为自己解释着，然后望向窗外，想看看夜色，冲淡对那场梦的印象。

这幢小楼是环绕成一个四方形的，整层都是房间，苏浅突然发现，在自己对面的那个房间的门半开着。来时他明明记得所有的房间都关着的，而且大多数房间都空着，没有人住。门怎么会突然开了？

苏浅更仔细地看，从半开的门里看到了一个隐约的人影，是什么人看不太分明。突然苏浅惊讶地发现，虽然看不清楚那人，却可以看见那双露在门口的脚，在蒙胧月光地映衬下，分外的苍白。

苏浅心中有些害怕，再仔细地看，却发现门关上了，那人也不见了。那一夜苏浅始终没睡好，那双苍白的小脚总是萦绕在眼前。

第二天苏浅红肿着眼睛起来，第一件事便是问那个房间是干什么用的。才知道那个房间原来是爷爷住的。

早上吃饭时苏浅看到了爷爷。这位老人看上去不怎么有精神，不太说话，也不笑，神情总是淡淡的。

“爷爷，昨晚我看见您的房间里有个人。”对这个爷爷苏浅实在是没什么感觉，于是没有避忌地将昨晚的所见说了出来。

“胡说！”爷爷有些恼怒地模样。

苏浅也有些不高兴呢，反驳道：“明明就有，大厅里还有她的照片，就是那个黑白分明的女孩。”

爷爷的脸色顿时变的苍白，更愤怒地说道：“胡说！”因为太过愤怒，他开始咳嗽起来，显得如烛火般脆弱。

苏浅不敢再说下去，但心里却坚定着自己的想法，他越想越觉得那个人就是照片中的女孩。

吃过早饭后苏浅又去看大厅看那张照片，正看着，李管家忽然走过来在他身边说道：“这画中的女子是老爷的夫人，已经去世多年了，这些小少爷不知道，不过以后千万不要再惹老爷生气了。”

“我奶奶？”苏浅有些不敢相信。

李管家犹豫了一会，最后说道：“其实她并不是您奶奶，您的父亲是二夫人所生的，夫人并未为老爷留下子嗣。”

听了李管家的解释苏浅反而更加疑惑了，想要了解更多，可是李管家不想透露更多，而其他人根本不知道。

已经死了？

苏浅还是坚信自己看到了那个女子。

为了证明自己自己的话，苏浅准备将那个人抓住。

三

晚上苏浅早早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潜伏着，等待那个人。时间还早，于是苏浅用空闲时间猜测着，莫非爷爷的妻子过了这么多年仍舍不得他，所以魂魄还是会回来看看？

这也太荒谬了，苏浅还是无法相信鬼神之说。

夜一点一点深沉下来，苏浅越来越专注地望着那扇门。突然苏浅看到了，从走廊地一端缓缓走过来的，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那双小脚还是苍白得那样明显。

苏浅看着她一步步靠近爷爷的房间，竟然愣住了，忘了自己是要将她抓出来的。

那个女人走进了爷爷的房间，苏浅突然回过神来，冲出房间去。在走廊上，木质的地板被他踩得发出沉闷而紧迫的声响，他在向爷爷的房间靠近，突然他撞到了一个人。

他撞到了李管家。

李管家拖着老朽的身体爬起来，问道：“小少爷干什么呢？这么急。”

“快，那个人，在爷爷的房间里。”苏浅急着拉李管家同去。

“什么人啊？小少爷不会是说梦话吧！”

“快！”苏浅急得来不及解释了，拉住李管家便往爷爷房间跑去，然后猛地推开门。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爷爷在熟睡着。

“小少爷，我就说你眼花了吧！快点走吧，别把老爷吵醒了。”苏浅不甘心地被拖了出来。

回到自己房间之后苏浅仍然在想那件事，他明明看见了的，怎么会突然没了？都怪李管家，要是没有撞到他，他早就抓住那个人了。

四

第二天，苏浅很费了一番功夫才弄清了那位夫人所住的房间，他偷偷的溜去想要看个究竟。

那个房间是唯一上了锁的一间，好在这些还难不住苏浅，他找来工具偷偷将锁撬开了。

终于走进了那个房间，因为长期锁着，所以苏浅以为房间应该布满了灰尘和蛛网，但出乎他的意料，房间里非常整洁，似乎每天都有打扫。房间内的布置很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橱，一张小桌，一块画板，上面夹了些画纸，还有一把轮椅摆放在房间的角落。

苏浅走向画板，他发现画板上有用小刀刻下的清秀字迹：苏梦。然后他又拿画纸，它们被夹在画板上似乎已有很多年了。苏浅拿起来看，发现每一张上都画这一张相同的脸，那脸很眼熟。

画的是谁？苏浅想。

很快他想到了，这应该是年轻时候的爷爷。

放下画纸，将它们夹回去，苏浅又去看了看轮椅。

为什么会有轮椅？

苏浅又走向了衣橱，打开。

衣橱里面有很多件颜色鲜艳的旗袍，是旧时的那种，但都很新，仿佛从未穿过。在衣橱的最深处有一件白色的旗袍，看上去似乎就是照片中夫人身上穿的那件。苏浅想把它拿来看一看，可是它在最里面，人被衣橱门挡住了，很难拿到。

苏浅拼命伸手去拿，身体不停地向前倾，突然失去了重心。

心中一沉，手不知打到了什么东西，衣橱的壁板突然打开。

有些惊喜又有一些恐惧，苏浅按住狂跳的心走了进去。那是一个隐藏起来的房间，一踏进去便可以看见微弱的烛火的光亮。苏浅看到房间里的小桌上点着一根蜡烛，桌边做着一位银发的老奶奶。苏浅的目光往下移，看见了一双光着的苍白小脚。

是她！

老人转过来望着苏浅，脸上浮起浅浅地笑容，说道：“孩子，被你找到了，你长得跟他真的很像。”

“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浅有些急，他只想知道真相。

“孩子听我慢慢地说，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不打算再隐瞒什么。我的名字叫苏梦，我想你应该注意到了，我们的姓氏是相同的。”

“那是怎么回事？”

“你爷爷是我们家的上门女婿。”苏梦深邃的眼睛在烛火下闪耀，她开始缓缓讲述，“那时我们苏家很富有，可是到了我这一代，我父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而我从小体弱，双脚甚至无法行走，只能每天坐在轮椅上。”

原来这就是那双小脚苍白的原因。苏浅心想。

“父亲一直为我的将来担心，于是为我找了一个上门女婿，以便接手生意，也为了照顾我。我是一个拖累，会把人的耐性磨光的，他起初对我很好，可是渐渐地有些无法忍受了。但那时我父亲还在，他并不敢做什么，只是开始冷淡，在我的面前总是沉默。

后来父亲去世了，他带回来了一个女子，一个并不美丽的女子，但是至少很健康。那一天我很绝望，带着那样的心情我竟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尽管艰难有虚弱，但是我站起来了。在他娶那女人进门的那一晚，我叫李管家为我照了一张照片，黑色的背景白色的衣裳是我的无奈和绝望，之后他也见到了那张照片，只是他对我毫不在意，以致于我是站在地上他也没有发现，从那个时候起，我便有了从他的生活中消失的念头。”

“于是你在李管家的帮助下成功地死去了，又在夜晚，在爷爷的身边悄悄的活着？”苏浅忍不住问道。

苏梦平静地点点头，然后她说：“不要告诉他，当初你从未知道这一切，可以吗？”

苏浅望这苏梦深邃的眼，她的容颜已经随时间而改变，但是这双眼睛却依然如过去一般。苏浅为她感到难过。

最后苏浅点了点头，在那一刻他看见了苏梦脸上安心地笑容。

走出那间昏暗的房间，关上暗门，然后关上衣橱，从那个房间里走出来。在黑暗中呆得太久了些，阳光明媚得刺眼。

几天之后苏浅离开了那里，坐在车上看着那幢古旧的房子一点一点从视线中淡去时苏浅又想起了那双苍白的小脚，然后又将它深深按回了心底。

因为遗忘之后才能更好的重新开始，所以苏浅决定要忘记这里的一切，找寻人生中的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