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宁先生

早先定宁是村小的民师。

村小就紧挨着定宁的家，几间大瓦房里，挤满了村里的娃娃。每天，太阳怕上山坡的时候，大人们都下地去里的时候，定宁敲响挂在家门口的一块角铁，这时，就像战士听见冲锋号一样，各家的娃娃赶紧跑出自家的门，飞也似地冲向学校，不一会儿，朗朗的书声就在村子的空中飘荡。

定宁个子不高，直棱棱的头发总是剪成平头，夏天喜欢穿一见洗汤了起眼眼的圆领汗衫，拖着泡沫拖鞋；冬天，一件军用大衣是整个冬季的行头，外加一双倒跟的棉鞋。定宁特别喜欢喝酒，而且很能喝，一日三餐非喝不可，方方的脸膛总是被酒精烧得红彤彤的，上课时，一说话，一团酒气喷出。别看他长了一身的酒膘，教书确实是一把好手，管娃娃很凶，即使是村子里那些论起排行比他高的学生，一见定宁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在村子里，乡亲都说定宁是有本事的人，只是因为过“粮食关”，中途退学，没有把书读完，把娃娃交给他关，放心。

满四十那年。定宁通过三年苦读，完成了教育学院中文函授的课程，拿到了大专毕业证书。全村的人都涌到定宁家去向他道喜，大家争相传说，定宁因为是大学生了，已经被教育局破额转成公办老师，吃“皇粮”了，家家的大人都吼那些学习不专心的娃娃“看，呀老师，四五十岁还自己读完大学，叫教育局‘农转非’了，你娃娃要是也这样子，就是祖坟眼上冒烟烟了”，加上县教育局为了提倡教师自学提高，在全区召开表彰会，给定宁他们几个自学成材的民师发奖，定宁一夜之间成了全乡、全县的名人。

定宁也真不愧是能人，到区中学后，语文教得得心应手，不到两年，成了学校专门保初三毕业班的老师。定宁对学生严格全校出名，不管再乱的班，闹哄哄的课堂，只要定宁在教室外面一站，用他那双烧酒染红的的眼睛一扫。捣蛋的娃娃就好象被施的定魂的法术，大气都不敢出。

定宁爱打学生，真的打。农村里讲究个辈分，乡里与定宁同姓的学生、辈分高的不计其数，可是定宁说：“七十的孙子，三岁的爷，老子打你还是尊敬您呢。”那些调皮蛋在学校挨了定宁的打，回家还不敢让爹妈晓得。一说是挨定宁的打，爹妈准说：“不打不成人，老定师教的班级，挨过打的，好多都考起中师中专，人家后山的国明，那么调皮就是定师打得好，考起了华东师大，原来学校的老师就是太软弱了。你娃娃背时。”那年代，山里的家长，都希望自己的娃娃出息，希望娃娃好生学习，考起学校，“脱农皮，跳农门”，不要再像自己一样过肩挑背磨的生活。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随着秋天的脚步，乡里考取的中专中师的学生、家长便一拨一拨地向他们尊敬的定宁师报喜，说起自家娃娃将来成了有工作的人，户口转成城里户口，那些父母眉开眼笑，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都说：要不是定宁师，那有娃娃现在的出息哦。

乡下的人朴实、大方。给先生报喜。背篓里总是装着隔年的腊肉、瓶装的江津白干，都知道定宁师就好那么两口。家家户户的谢师酒，一定要把定宁先生请到堂屋的上八位坐起，正襟危坐，接受着乡邻闷的赞誉和敬酒，定宁那时脸上流露出幸福的笑容。

定宁常说：“当老师没什么想头，只有学生出息了，才是最好的享受。”

定宁在学校也算是国防身体，却从不自己干力气活，即使是去井里打水也爱指使调皮学生：“提水去”、“洗菜去”。

他声音洪亮，喊得全校都听见，学生们就小声说：呵呵，不晓得哪个又遭定师理抹了。尤其是国明的弟弟国华，在那里读书的几年，没有少受定宁师的夹磨。

国华从小捣蛋，那时，五年的小学他就上了七年，留了两次级，上初中也是勉强考上的。开学第一天，国华的父母就死缠着刘校长，非要让国华进定宁的班，他们愿意国华也象他哥一样考上大学，要不考个中师也可以。所以，定宁最爱“收拾“国华，可是，国华的爹妈却觉得很荣幸，因为，定宁师能够特别关照自己的娃娃。国华也最虚定宁，学校里只有定宁管得了他，不过，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让定宁对他失去了威慑力。

90年年初，定宁到城里看望一个老同学，一进老同学家门，定宁大吃，同学家里真是鸟枪换大炮，式样新颖的栗色组合家具，大屏幕彩电，组合音响，真皮沙发，看得定宁是眼花缭乱，地上光亮如镜的地砖，让定宁在门口把脚抖了好几分钟才好意思踏进去。

老同学招待定宁，山珍海味、时令鲜蔬，还有定宁久闻其名的“五粮液”，真是好惬意哟。酒足饭饱后，老同学眯着双眼，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和定宁闲谈。定宁问起同学发财的秘诀，老同学摆摆手：“喔，你是知道的，这年头都时兴下海赶潮，我不会游泳还不敢插水唆？我教书肯定不如你讪，教体育的人有时间，我瞅准了现在的学生每天腰里都撇着几角块吧钱，我就利用自家的窗口开个小卖部，卖点冰糕啊、糖果啊的，一个月下来嘛，也有千二八百的赚头。”

“你还不如停薪留职去大干化算。”定宁说

“大生意我没本钱，也不敢干，再说停薪留职要扣教龄。”

“那就勤工俭学嘛。”

“那样还要给学校缴点，霉球！我给你说我们学校好多人都在小打小闹，停薪留职不如勤工俭学，勤工俭学不如第二职业，经验所至哈，说老实话，我当老师每个月那点工资还没得我卖一个月凉拌大头菜丝丝挣得多。”老同学瘪瘪嘴，不屑地说。

说真的，以前在教育学院的时候，定宁心里不太喜欢这位仁兄，抽个烟都抠里抠搜的，如今看到同学得意的样子，大受刺激。心里想，自己教书大半辈子，也没讨来他这天翻地覆的变换凭自己的聪明，想必趟趟水，打湿一下脚，发点小财不成问题。想着想着，心里也痒痒的，于是，不耻下问，并跟随同学实习半天卖冰糕，卖凉拌萝卜片片，最后决定卖麻辣烫的项目。第二天怀里揣着麻辣烫的配方乐颠颠地回家。

毕竟没有弄过生意，定宁觉得自己是老师也不好直接出面，，只是每天晚上炒好汤锅，指使老婆到学校门口摆摊。乡里的娃娃也吃个新鲜，下课铃一响，一窝蜂地涌到校门口，围着定宁的老婆唧唧喳喳的，好热闹，定宁站在教学楼上，远远地望着那一双双销售举着的钱林，心中升起豪迈。仿佛将军俯瞰战场，胜利的把握就在心中，“吱吱”的咀口茶，心里好舒坦。

国华呢，当然也爱拿钱去烫串洋芋片片或魔芋解谗，那味道确实比家里的才鲜，跟主要的是他发现每当他有钱去买定宁家的麻辣烫，老师就百年的和善。国华的心中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看到定宁家的生意好，学校门口又多了几家麻辣烫，热气腾腾，香味四溢。学生们坐在教室里，那香气不时的飘进来，逗得那些娃娃咽口水。定宁家的生意再也不是独家经营。可是，定宁毕竟是老师，见多识广，立即增加花色品种，改善服务，摊子上还挂起了定宁亲笔书写的招牌，当然，“正宗”二字比不可少，娃娃们辣得“嘶嘶”抽气又要买定宁从城头拉来的各种冰糕、汽水。看到老婆忙不过来，定宁也顾不了面子了，亲自上阵服务，平日严肃的脸上挂起了笑容。

一天，国华在旁边的摊摊上买了一串麻辣烫，边吃边向教室走，定宁夹着书从摊边走去教室，上课铃声响了，国华还在津津有味地品尝，定宁一瞪眼吼道：“你又吃零食，给我丢了。”随即，一掌打落了国华的美味。

国华呆呆地站在原地，沉默了几分钟，好象想通了什么。心里一急，冲口就说：“许我买你的，不许我买人家的，定宁叔，你是个麻辣烫！”

“你，你------”定宁楞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收拾这个顶嘴的学生，他感到这次似乎底气不足，无言可说。无奈地一跺脚走了。

从此，定宁不好吼国华，再也不叫国华帮他提水洗菜，每次面对这个学生，总是有些不安。国华也觉得老师对他的态度变化，胆子就更大，常常在定宁背后喊：“麻、辣、烫哦”，惹得学生们大笑。

这时候，总是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不久，定宁家的小摊消失了。而平日里善谈的定宁先生却变得少言寡语，精神也没以前足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