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辛弃疾
我不是一个天生爱做梦的人,但每当心灵沉寂的时候,她的倩影就会魂萦梦绕般占据我心房的角角落落。十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是否过得好,是否经历了风风雨雨,是否容颜依旧,她现在一定是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了,她还描红吗?她娟秀的书法曾经让我心动过,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走近,才有了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一)
一个冬天的早晨,金色的太阳升起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天气似乎并不冷。我和同伴来到市区东部的这个小镇执行公务,上午没什么事,我就在小街上溜达。
小镇不算大,是典型的苏北农村集镇,那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街道上还没开发,找不到繁华的影子,也没什么人气,店铺不多,门脸也不大,我逛着逛着就走进一家陶器门市。这里同样的冷清,一如小镇的朴素,只有一节玻璃柜台,加之贴墙的货架,都摆满了紫砂茶壶、花盆、坛坛罐罐等。因为我喜爱陶瓷,所以就聚精会神地打量每一件陶器,待我看中一把宜兴紫砂茶壶时,店主从柜台一侧的四仙桌旁站起来微笑着面对我,我这才仔细看到,店主是个女孩,顶多十七、八岁吧,个头比我矮点,像极了筹拍新版电视剧《红楼梦》选秀的青年越剧演员李旭丹,白晳娟秀的苹果脸上写满了清纯和灵气,穿红色带黑竖条纹的圆领羊毛衫,凸现逼人的青春气息。她和我说着关于陶器方面的内行话,面对如此可人的少女,我反而有点不自然了,象是局促不安。我看到那四仙桌上摆着书法“米”字格的稿纸,还有一本楷书字帖,原来她在练习书法,我仿佛一下子遇见知音了,我也喜欢书法嘛。就和她攀谈起书法来,虽然我不是书法行家,但我对其情有独钟,多少能说出个子丑寅卯,这方面她倒有了几分忸怩。我当场写了几个毛笔字,她很欣喜的样子,遂要拜我为师。我说,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哪能为你师呢?咱们共同学习吧……这样不知不觉的聊着,一个上午很快过去,我该去镇招待所吃午饭了,就和她告辞。
此后在小镇的两三天里,因公务缠身我一直未有机会和她谋面,不过,我知道了她叫梅子,初中毕业后就在家帮父亲打理陶瓷门市,父亲在镇上的医院工作,有个哥哥刚结婚,哥嫂都在市区的招商场经商。梅子告诉我,地处穷乡僻壤,商业不兴旺,陶瓷生意更不好做,她迟早要随哥嫂去市区招商场从商的,从她迷茫的眼神里我能读懂她对美好生活的渴望,而从她端端正正一笔一划临帖的字里行间又能看出她的闲情逸致,心底里钦佩她,同时又暗生情愫!
(二)
后来,我回到我所在的水乡小镇继续我单调而又平凡的工作。二十四、五岁的年龄,我书生意气未脱,激情充沛,像一个楞头小伙,凡事不会悲观地考虑,总是一副乐天逍遥派,和小镇上的一群弟兄们喝酒打牌,极时行乐,全然不顾自已是一个有家室的人,好象天塌下来并不关我事,其实天塌下来确确实实不关我事,我又何必要管天下的事呢?不过,自从认识爱好书法的梅子以后,我对书法艺术又认真钻研了,总算没有玩物丧志,常常和一帮狐朋狗友酒后奋笔疾书,使书艺大有长进。
“躲进小镇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光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流淌着,我在小镇安逸得如同一条冬眠的蛇,身子是凉的,但心是热的,也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魏晋,无论有汉。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会不会僵化?我不担心,我宁愿身在夜郎国里,让自大的倾向蔓延开来,足见我仍雄心勃勃的。
春天来了,一个花香鸟语、桃红柳绿的季节,我看到了勃勃生机。很土气的我一天天埋头干着得以养家糊口的工作,某日上午,穿一身绿的黑小精瘦的邮差递给我一封鼓鼓的信,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跃入我眼帘,我赶忙打开,果然是她——梅子——书法作品,还有她的心声,她说陶瓷生意每况愈下,在门市全靠练习书法打发无聊的时光,让我看看她的书艺有没有长进,并问我近来的工作生活情况云云。说实话,梅子的书法虽然还属稚嫩,但进步明显提高,懂得了章法、布局、简架结构等等,我看了很欣慰,打心眼里喜欢上了她……从此,我们鸿雁传书,谈书艺,谈人生,谈未来,直到我一次次被梅子清秀俊逸的文字所打动而不可遏制地和她谈情说爱。我抛开这几年浑浑噩噩的蜕皮,用真我和梅子心与心的交融,那段时光里,梅子就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夜晚寂寞心空的一轮明月。在给她的每一封信里,我的情感在真实的流露,而她不像我直白,是看得出的女孩子的矜持,似乎以守为攻。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要对她说那样让人心悸的话,其实我是不该和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呢喃燕语的,我太斗胆了,我算什么鸟?
可是,我不可救药了,万劫不复。我无法降下对梅子依恋的温度。也许是我一厢情愿,也许梅子同样坠入情欲的万丈深渊,也许这本来就是一场柏拉图式的超级游戏,不管怎样,我感觉到我们心与心贴在一起了,她向我问寒问暖,我对她知冷知热,她买衣服了请我参谋,我感冒了她教我便方……这一切都激起我心海的层层涟漪,常常夜不能眠。
(三)
在我调至另一个乡镇工作不久,梅子也终于如愿到招商场了,她买下一号楼二层的一个摊位,好象是经营小百货。有一次我到市区办事,顺便看了她,久别的人谁不盼重逢,重逢就怕日匆匆,忙不完的旧情续不完的梦,快刀难断藕丝情,情丝正象藕丝织缆绳,拴住日光和月影。几年不见,梅子更加妩媚动人了,皮肤也比先前白嫩,多了几分成熟气息,我不敢正眼看她,怕她娇羞的眼神灼伤我。其实该说的都在以往的书信中说了,此时无声胜有声。她讷于言,我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又不便问。这几年,除了我以外,梅子一直未有男朋友,她用自已的行动证明了她的情感世界只是两个人的世界,而我总是在她的情感世界徘徊,她放不下,我丢不起。
那年春节刚过,我们到市区开三天会。有天晚上我约梅子出来,她骑着一辆半新半旧的轻便自行车来到我下榻的宾馆,顺带了一把宜兴紫砂茶壶给我,这壶相当精致,壶身有几朵梅花,此壶在手,如怀瑾握瑜,令我分外感动!我也给了她一枚花了一个晚上亲自篆刻的鸡血石印章。
因为宾馆有许多同事在,我就带着梅子在大街上漫无边际地转悠。夜深了,春寒料峭,街上人影稀少,月牙儿弯弯,淡淡的月光洒在我们身上。我想牵起梅子的手,甚至更想拥着她,让她靠近我,让我温暖她,可我没有勇气,终究没有迈出这一步,那样我成什么了呢?我们就这样紧挨着走,时间一秒一秒地在沉默中窒息……我该回宾馆了,就骑车载着梅子送她回住所。梅子坐在车后,脸贴着我的后背,两手抓着我的衣襟,那种亘古未有的温暖裹满全身,我觉得此刻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沉浸在脉脉温情中……这当儿,一辆面包车迎面疾驶而来,挟带的旋风差点刮倒我们,顿时,我吓出一身冷汗,梅子也惊魂不定。
这次见面后我一直心有余悸,是不是我错了?如果不错,又怎么会遇上足以让我非命的飞驰而来的汽车?错,错,错!莫,莫,莫!我矛盾,我徬徨,我自执,我在情感的门槛上作无谓的挣扎,准确地说,我想挣脱。宿命之外,我无可求,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这让我作出痛苦的决择。那时还没时兴手机,网络也未普及,我横下心来,和梅子的通信愈来愈少,也就很少知道她的消息了,直至今天,我仍不知道她怎样。蝴蝶儿飞去,心亦在,凄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是贪点儿依赖,贪一点儿爱,旧缘该了难了……
“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十多年的旧时光能长成一个美少年,三十五、六岁的梅子也该在家相夫教子吧,或许她早已忘了我,那个懵懂的青年不留下一点心痕,或许她还有我的印象,似那淡淡的月光写满哀愁。我常踯躅这个城市的街头,就觉得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总有个记忆挥不散;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总有着最深的思量。世间万千的变幻,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那怕不能够朝夕相伴。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温暖他心房,看透了人间聚散,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守护它身旁,若有一天能重逢,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也不枉那一场风花雪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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