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二年秋天,我们从大队的仓库里小学毕业了,来到离家不远的“戴帽子”农中上初中。由于我在小学一直是班长,而且是全公社小有名气的“批林批孔”积极分子,没用竞选就当上班长。
我们的班主任是个老秀才,管理极严。而我又是极不安分的伢儿头,这样,好戏的笑话就多了。
一天中午,我确实玩得太累了,便一个人平躺在学桌上美滋滋地睡着了。老秀才来上课了,不仅没人喊“起立,老师好!”,还见我像死猪一样的躺在桌子上,这个气啊!“把他连桌子带人一齐抬到外面去!”!我的那帮小兄弟不敢抬我。“女生上!”在老秀才的严令之下,胆子最小的茵子和另外两个女生,蹑手蹑脚地帮我和那张亲爱的桌子移到了外面的操场上。
记住了!你,小茵子!江边总要让你有好过的一天!
三天后,公社大会堂放电影,凭票进场。可我们哪里有票呀?于是我出了个点子:“茵子,你老爸不是做木匠的吗?你快回去弄块季青松板来,我来刻票,晚上看电影带你去。”她真听话,不一会儿拿来了一块床上的雕花板,我知道这傻丫头图省事,直接从老式床上卸下来了。晚上不被你老爸揍,江边跟你姓吴!心里虽这么想,可嘴上还是一大堆的表扬话。
凭我的小聪明,没费多少功夫,把电影票刻印完毕,论功行赏:茵子提供原材料,获票六张,我们四个哥们儿人手一张。
晚上七点准时入场。我们哥们儿乘人挤的时候混了进去,而茵子太老实,她还当真票一样让检票的左看右瞧,这不没事找事吗!结果不但她栽了,还连累了我这个“隐藏很深的投机主义分子”!
就这样在一次次的游戏生活中,我们上完了初中三年。考高中,我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被最好的县中录取,茵子留级复读初三。在我上县城读书前,她来送我,一个装满馒头干的黄军包和一张皱巴巴的“大团结”,嘿!丫头你真够意思啊!
我当时不知道,与茵子的关系会成为我一生的痛。
二
告别茵子,我来到了离家十多里的县城读高中。第一学期由于亲戚朋友给了点钱,我跟别的同学一样,衣食无忧地住在学校,每天也能亨受三毛钱一份的红烧肉。
到了第二学期,老爸生病,为了给四十岁才生了我的父亲省下几把药钱,我搬出学校,住到了学校旁边的一户老人家里,边上学边服侍一对老人,以劳代资,免了房租和饭钱。
也许是劳累之后急于要找个人倾诉生活的艰苦,我在做完了家务和作业之后的深夜,想到了茵子,于是铺开信纸,写下了我的第一封情书:
“亲爱的茵子,我可爱的傻姑娘!当你在家乡的梦里像花儿一样甜甜地睡着的时候,江边才把老人的尿壶冲刷完毕,才把他高分贝的咳声抚平成呼噜。江边虽苦,但能在劳累了一天之后,能有十分钟想着你,什么苦都没有了——”
信从学校传达室的小邮箱里飞走了。三天后茵子回信了:“江边,以后不许你用亲爱的来称呼我,就用“我可爱的傻姑娘”,我也爱你!傻小子!”几句话把一颗少男之心煽得热血奔涌!房东老人连喊几声“把我捶捶”,都没听见。
接下来的时光甜蜜而温暖。我总是每三天给她一封信,讲县城里的故事,讲以后对生活的安排------,她也总是有信必复。每个星期天,不是她在村口等我,就是我把她带到县城的房东家里,帮我添添手脚。我们相处得真像一对小夫妻一样。连房东家的大黄狗每回叫起来都是:茵子,来啦!
太好的开头,可能难有完美的结尾。随着1983年黑色的七月高考结束,我和茵子的关系也走到了尽头。
三
大概是七月末的一个小午,我从如东岔河市场贩卖小猪回来,父亲说,分数出来了,你去看看吧。我知道高考考得不好,但又希望奇迹发生,于是匆匆扒了碗饭就往学校赶。
班主任赵老师见我来了,又是倒茶又是切西瓜,热情得不得了!一问分数,四百三十六分,比录取线差四分!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回的家。
对父母好交待。心想,我三年高中又没用你们一分钱,还做生意为家里添了辆长征牌自行车,好不好与你们无关!最难开口报丧的是和茵子怎么说。因为她是我当时最爱的女孩儿。
还没等我想好怎么把这不幸的消息告诉她,茵子找上门了。
“最好别问那个,今天小猪涨了一毛五!”我想找些无聊的话题支她快走!
“江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是来问问你明年还考不考?”茵子的声音比苗猪贩子还高!
“坚决不考!我还要挣点钱养家糊口!”当时,我是铁了心的不想再复读高考,特别看到躺在床上的父亲!
“没出息的东西!”茵子哭着走了!后来她还是三天两头地来劝我再上补习班,有一次甚至把我贩卖小猪的竹蓝儿都扔棹了。可我还是为了生活奔波在苗猪市场上。
秋天开学,茵子到学校去了。来年轮到她上考场,学习也非常的紧张。这一年,我们很少通信和来往。一是觉得自己考不上大学,也不能拖了人家;二来想想自己的处境也配不上她。在贩卖苗猪的当口,我又跟一位和尚学会了做念经做道场,一天到晚想的最多的是怎样把钱攒。
在乡下做佛事的时候,我结识了一个叫小莹的女孩。这第二个远不如茵子飘亮,但当时的心态好像一天也少不了个女孩儿。于是我也懒得动脑筋写情书,就把原来写给茵子的情书随意挑了一份换个称呼传了过去。那知道小莹跟茵子早就认识,在一次串门时小莹得意地拿出我写的情书给茵子看时,两个女孩同时得出了一个答案:“骗子”!
三天后,一张最后的“判决书”寄达:“江边,想不到你如此卑鄙!”落款是:茵子、小银。时间:1984年8月14日。
我的妈呀!我怎么弯扁担打蛇两头不着实。
1984年高考,茵子同我一样名落孙山。次年复读再考,还是总差那么几分,最终她也与大学无缘。
四
她那做木匠的老爸从83年开始爬上了乡建筑工程公司经理的位置。大哥、二哥都在老爷子旗下各带一个工程队,一个征战大庆,一个会战南京。
名落孙山而养尊处优的茵子闲得无聊,便南京、大庆到处旅游。其间还盛情邀我免费观光了两趟。灯光浆影的秦淮河,曾留下我们留连的足迹;松花江中的太阳岛上,也有过我们爽朗的笑声。但不管我们靠得太近,总是找不到以前的感觉。
在我结婚后的第二年,她也出嫁了。丈夫是南通赵甸一个建筑老板的公子。通过二十多年房地产市场的打拼,茵子成了千万富婆。现今她还是市、县两级的政协委员。
我们现在也常来常往,不过只是生意场上。谈起那段美好而青涩的初恋,茵子说:江边,我们真是少年不识爱滋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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