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你的忌日,却也是你走后的第一个中秋节。这是多么难堪的日子啊!
上午我和孩子们到墓地去看你,但我只有沉默,不能说一句话;晚上孩子们走了,面对你的遗容,我仍然只有沉默,不能说一句话。
是的,我能说什么呢?前年的九月17日,你我一起参加高级职称外语考试。第二天,我和你一起去拜访萧克老将军,你说,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咱们带两盒月饼吧。国庆前夕,你仍然能将40斤大米背上六楼,像平常一样,从不觉得辛苦。然而就在国庆以后的10月7日晚上,你洗完澡以后对我说,好像在左乳下有一块不好的东西。我未加思索地说,你又神经过敏,别自己吓唬自己。可第二天早晨,我还是坚持让你去医院查查,释释疑。不料,这一查竟然查出了确定无疑的东西。于是立刻住院,并于一周后的十月17日动了全切手术。以后便是化疗。可是谁也想不到,更大的噩运就在两个月后无可挽回地给你以致命一击。在复查中,又发现你的胃里和肺都有了恶性肿瘤,而且此时,你的血象和其他有关指标都已经不能再继续进行化疗了。这样的结论,无疑是宣布你的死刑。但你对这样残酷的现实,却平静地询问医生:像这种情况,我还能活多久?医生茫然而又求救似的望着我,不知该怎么说。你笑了,说,没关系,你告诉我,我不会害怕的。医生无奈而又不得已地说出两个字:一年。你听了,仍然平静地站起来,对我说,我已经知道了我的预死期,这比不知道的好。
在那以后,你当然并没有放弃同病魔抗争。吃药、打针,中药、西药,验方、偏方,凡是人家说是有效的,你都不惮一试。然而,你却无可阻挡地一天天走向死亡。你明白,我也明白。虽然,我总是鼓励你,说你的气色还不错。你自己也在鼓励自己要努力争取活的希望。我注意到,从来都不知道打扮自己的你,居然开始用起了口红和粉盒。我注意到你每天都要出去走走,给人的印象仍然是那样乐观开朗。可是死亡却毫不留情地一天天向你逼近。你的身体在加速消瘦下去,你的体力在一天天加速衰弱下去。你出门的时间在减少,你上下楼的步履越来越艰难。我劝你还是住院治疗吧,你摇头说,不用。学校领导给你拿来万元支票,让你住院,你感谢大家关心,对于住院也答应考虑。但几天后,你却给学校写了一封信并附上那张支票,说,我知道你们是好意,是同情我,看着我形销骨立,可怜我,但我知道自己已经不能有活的希望,又何必再浪费国家的钱呢?在那些贫困地区,只要有30元钱,就可以让一名失学儿童得到读书的机会啊。
岁月悠悠,流年似水。从你动手术到你离开人世只有一年时间,如今你走了又已经整整一年了。我知道,你总是不放心我,不放心儿子,不放心这个家。你在病中,还把家里的冰箱、洗衣机都换成新的,还将家里经常来往的电话号码重新抄了一遍。你那心啊,似乎要把我今后的日子也尽力安排好……
今天是你的忌日,又是你走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在这个难堪的日子的难堪的夜,我终于不能再沉默了,我只想问一句:亲爱的,你在那边还好吗?
(原载1997年10月15日《扬子晚报》副刊繁星)
本文已被编辑[梓尘]于2007-11-4 13:02:1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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