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没有羁绊的侠,可自从在那个风雨天无意中邂逅了你,一个让我心动的女子,一切就都变啦。岁月里开始有了脉脉温情,有了忧愁和烦恼,有了梦。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会一生一世都将守候在这里,孤独地等待着你。我更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回到这个让我们彼此相识的异乡。
这里是你的异乡,也是我的异乡。你和我就象两个忽然交汇的线,在这里偶然相逢,匆匆。我记得那天雨下得特别大,一簇桃花被急骤而来的雨打落,你瑟瑟地打着伞,出现在小路朦胧的尽头,后面一骑官府的驿马溅起团团水点,直冲向你。眼见你躲闪不及,我慌忙飞身抢过去,把你扑倒在路边的草丛。驿马迅即驰去,不见了踪影,我们的衣衫也被雨水和泥水淋透浸透,弄脏。桃花经过雨水的洗涮显得那样妖艳,水色空气清新着嗅觉,扑鼻的幽香淡淡弥漫。
我扶起你时,一片霞彩映上你的脸颊。你轻轻倚在我的肩头,眼睑低垂,说了声谢谢。那把棕红色的油纸伞沾上了泥巴,还叫凸起的石子磕破个口子。我的胸膛随着雨水劈啪落下的节奏,砰砰直跳。接着,我们彼此看到对方脸上的泥巴,彼此璨然而笑。直到那时我还不知道刹那间你已经抓走了我的心,让我此后的思绪里满是关于你的记忆的藤蔓。
就在那天,随着淅淅落落的雨,我和你一同走进那家院落里堆满茅草的客栈。那是家简陋的客栈,只有一名伙计,并且看来很少有客人。看到我搀着你走进去,还以为你是我的夫人。
我们在那家客栈逗留了三天,因为你的腿伤了筋骨。那个跌打郎中,兼职卜课,他看到你,立刻肃然起敬,说你将来是了不起的人物。对此,你只是淡淡一笑,不可置否。那时,我哪里会知道你即将进入规矩繁多的宫中。
你却清楚自已的归宿,拿过那盛满酒的觥一饮而尽。看到你这样,我砰然心动,似乎看到了我自已的影子。我知道了我灵魂的终点。
三天之后,你依依不舍地离去。行到那七里亭,你还恋恋地回过头,向我轻轻招手。我记得那刹那,记得。打那以后,岁月无痕,我每天都会行走在这凸凹不平的小径,回忆着和你相识的那天。记忆的深处是雨色天空的朦胧,还有你沾满泥巴的手和脸。我们彼此的相视而笑,一切都永恒在时光隧道那头。
从此,我不再漂泊,而是蜇居在这里,蜇居在这偏僻的乡村小店,当了名庸碌无为的伙计。我预备在这里等候你,直到天荒地老的那一日。我相信你会记得我,记得那日驿马飞驰而过的瞬间,记得你的一颦一笑,记得你的举手抬足。而你却深锁在宫中,全然不知我始终在这千里之外的异乡等待。
我在异乡等待着你。我明白,你何尝不也是身在异乡。无论在哪里,都是我,都是你————的异乡。我们本就是没有故乡的人。因为我们的心始终在漂泊,没有那种牢牢的根。我们活着的目地,就是找寻到彼此的故乡。我希望我和你,都能在对方的心里找寻到彼此的故乡。
若干年后,又是一个凄凉的风雨天,我偶尔听到路过这里的客差在谈论着你,说你已经贵为人凤,母仪天下。这让我想起那个兼职卜课的跌打郎中的话。我的心情一下子黯然下来:我琢磨,兴许,我们的缘份只能到那时为止。我的思绪,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单相思罢啦。何况,如今的我已不是当年豪情万丈的侠啦;只不过我依旧没有了羁绊,只有心底深处默默的祝福,给你的祝福。
时光倥偬,白驹过隙。在那个黄昏,我拿出曾经伴我豪情的那柄剑。剑锋如故,它依旧在熠熠闪烁着冷冷的光泽,我却已经白发沧桑。我不由地发出声叹息,眼角滚出两滴泪。我清楚,我的身子虽然没有了羁绊,可心却还在那份感情里圈囿着。
虽然我书读的少,但我清楚,你能够母仪天下,那得意经历多少生死与争斗呀。尔虞我诈的宫中,能够活着,能够突出重围,那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不简单;何况你已成功地达到了一个顶点。如今,你说一句话就连天子也要洗耳恭听。
可我依旧困惑这奇怪的世界,明明两个人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难道说王者真的比平民贵重吗?那位春秋战国时的大儒孟子不曾说过,君为轻,社稷为重。难道权势真的比情爱贵重吗?你曾亲口说过,没有什么比两个人长厮相守还要幸福吗。我回味着你的话,不知自已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幻里。我擎起那柄剑,向我的喉咙刎去。刹那,我想到了乌江边走到生命尽头的霸王。血,沿着剑锋缓缓淌过。我感到一种痛的快乐。我知道我的生命也要即将走到尽头。我在笑。笑这无情的人生,笑这欺骗与慌言的尘世。如果我早就看穿了这点,我早就成为纵横江湖的侠。但现在已晚,我的生命已临近垂暮,我的心已死。
我知道,在规矩繁多的宫中,你坐在金碧辉煌的皇家林菀深处,也许岁月的流年会使你忘掉我,也许在某个不经意的场合你会偶尔想起我。有了这,我觉得我的今生就足够啦。
倒下的瞬间,我看到一队来自滇国的马帮艰难地向这边走来。空落落的声音象隔了层水般隐约传来。我忽然后悔我的死;否则,或许我还会有机会和你再次相遇。那时,我会更珍惜你,哪怕你的韶华早已逝去,哪怕你的脸上爬满时光无情的痕迹。同时,我也清醒地知道我这一刻的想法永远不可能变成现实,我和你一生的缘份早就在那场雨末结束啦,早就随着那道绚丽的虹的消散而消散啦。你有你迢迢的路,我有我漫漫的等待。偶尔的相逢不过是你我梦中恍惚绽放的礼花,过后就是虚无的烟痕,拖曳或者抹去。
我的血,暗红色的血忽然不再涓涓细流,而是喷涌而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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