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车在公路上飞驰，窗外掠过的是红叶满坡的群山和丰收在望的农田。十天前来的时候，山上还只是点点的红色点缀在苍绿之间，农田里也还是碧绿的一片，没想到回来时已经都成了火红和金黄的一片，季节的变换竟然只在这一瞬间。

看到那一片片硕果累累的农田，不由得想起了儿时家乡秋收的景象……

处暑一过，人们就开始天天盯着那日渐变黄的农田，并且开始把镰刀、扁担、梿枷、木锹等农具收拾出来，该修的修，该添的添，驴骡牛马等牲口也喂得饱饱的，挽具驼具也收拾齐整，单等时令一到，开镰收割。

十多天后，农田里已是一片金黄。玉米棒子不再骄傲地斜指蓝天，而是裂开露出黄牙的大嘴，弯腰向人们讨好了。沉甸甸的谷穗把谷杆压得直不起腰来，像个急切待嫁的姑娘，含羞弄妆在风中弯腰低头扭来摆去，吸引人们的注意。一些个性急的豆子，等不及你收割，就着急地自己从豆荚里往外蹦了！打谷场已收拾得干干净净，泼上清水压得平平展展。

万事俱备。只听得队长一声令下：开镰！体力好的青壮年割玉米、割谷子，体力弱一点的则割豆子，老人和孩子们或者到地里在割倒的玉米上掰棒子，或者在打谷场上“找谷穗”（用一种专用的小镰刀把谷穗割下来）。粮食一上场，就开始了流水作业，这边摊开谷穗套上毛驴用碌碡压谷穗，那边几个人排成一排，用梿枷打豆子。同时地里的人则继续收割。真正是男女老少齐上阵，热火朝天抢收秋！

最令我难忘的，还属扬场。扬场既是个力气活，又是个技术活。一般干这活的都是生产队里的农活好手。他们几个站在谷堆旁，一个个轮流上前用木锹铲起一锹谷子，顺势一扭身一使劲，只见那锹谷子在空中画一个弧线，迅速散开成扇子面，在被风吹掉了糠秕瘪谷后，轻轻地洒落在新的粮堆上。这边刚刚落下，那边又一锹被扬到空中，此起彼落，煞是好看！那扬场人黝黑健壮的身躯，矫健潇洒的动作，加上飞在空中金灿灿的谷子，就构成一幅美丽的图画。如果再配上那些汉子们幸福欢快的山歌声，那真是一曲绝妙的ｍｔｖ——“金秋颂”！

每年的秋收都很累人，但人们都很高兴。因为一年的辛苦，终于有了收获。人们紧张有序地劳作，尽快把一年的辛劳和汗水，装到一座座粮库中，把满足和喜悦放在各自的心坎里。那些日子，田里、场上、沟里、山上，处处都是歌声，村村充满欢笑！现在生产队不见了，除了种粮大户的机械化作业，就是一家一户的小种小收，再也见不到那个集体秋收的火热场面了，不知现在还能否听到那些欢乐的歌声。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检验劳动成果的季节。这收成的好坏，除了老天的照顾与否外，就看人们付出辛苦的大小了。人常说，多一分耕耘，多一分收获，千真万确。当年每个生产队收获的粮食有多有少，差距就在他们付出的大小。每个农户年终分配也高低不等，区别就是他们的工分多少，那工分可是一滴滴汗水的记录，没有丝毫取巧的可能。

收回了儿时秋收的回忆，思绪回到了当前。车上坐着包括开车的在内，都是一群花甲老人，也就是刚刚到了人生的秋天，但还没资格当“夕阳红”嘉宾的“斜阳”一族。我们这次是为纪念过去的时光而举行的一次“怀旧访友”旅行，目的是一起回忆过去奋斗的历程，探访旧时的战友，共叙多年的友情。这时，我突然想，这算不算也是一场人生的秋收？只是，这大田，不是在看得见的大地上，而是在摸不着的时空里；这收获，也不是能称得出斤两的谷子大豆，而是只能由心里感受的思想与情感。

当我们离开了非你不行的岗位，告别了一堆堆繁杂公务，不用再按时上下班的时候，是否有一种失落和无奈？这就像农民“挂锄”一样，标志着这季庄稼不再耕耘，单等收获，收成大小已成定局。很可能后悔此前没有多浇几次水、多施一点肥、再多锄它几遍，否则收成一定会更好。但是一切已成过去，再也无法挽回。

既然如此，就且把到手的谷子颗粒不丢地收回来，无论多少，那也是你的心血和汗水。

那么我们同样辛辛苦苦工作这几十年，都有些什么收获呢？可能有的人勤奋工作，领导赏识，一路顺风，退休时升到司局级，政绩显著，有目共睹，那是收获；有的人刻苦钻研，成绩卓著，获了多项科技奖，那也是收获；也有的人经营有方，打造了一个知名品牌或跨国公司，名扬天下，那还是收获。可我却要说，我勤恳工作四十年，没有拍过一次错误板，没有签过一个违心字，没有办过一件冤假案，没有干过一件对不起人民和良心的事，这，就是我的收获。您可能说，这算什么收获？可我说，能力有大小，尽到则为好，不负天下人，无过也算功。

当您回首往事，无须忏悔，没有负罪感，这，就是收获；当您检点珍藏，只有立功证书、嘉奖纪念，没有入狱通知、处分决定，这，就是收获；当您查看家产，只有自己的血汗，没有一分不当收入，这，就是收获。

当你退下来之后，家中客厅里依然欢声笑语，路上人们仍和你招呼不断，新年的问候能把电话线打断，这，就是收获；常有人与你吟诗作画、弹琴博弈、对饮畅谈，这，就是收获；无论走到哪里，依然有人接你到家里热茶热饭，陪你游览，送你到站，这，就是收获。

当然，一株谷穗上难免一两颗瘪谷，一生中哪能没有一点点失误与遗憾？那我们就像扬场的汉子那样，唱着欢快的山歌，把你的谷子抖撒开来，扬到空中，让风，把那些瘪谷糠秕吹走，留下饱满金黄的种子，珍藏在心仓里，埋入到泥土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期待又一季的收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