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音子,是在1984年的秋天

大伯从山东过来

带着一个小兵

和一个小我十岁的女孩儿。

我怕大伯

我看见他早在我小的时候

他那麻子脸

早已在我家的供桌上熟透了

老八路，老一套

唱上几句“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在奶奶坟前唠叨一下

走了。带着那个小兵

直奔北京协和医院

三个月后，他死在北京！

那个小兵回来

带回了他临最后的一句话：

音子，我放心不下

大伯死在北京

死在他的老师长

开追悼会的头天晚上

音子住下了，住在我家

天天的跟我们玩

她小啊，那时

我们也讨厌那个麻子

那个手拿汉阳造

一颗子弹打穿了他腮帮

连说话都费大劲的人武部长

我也不知道

这个来历不名的小女孩儿

为什么天天跟在

我娘的庇股后头

三分钱的练习本

娘要撕一大半给她

画些石头，画些鸟儿

画些比菩萨ru*房都大的奶头

有好长一段时间

我叫她跟屁虫

她是我每一次闯祸的目击证人

而且从不说谎

恨得我往她的鞋里

放泥鳅、癞蛤蟆和马蜂钩子

她总是在我最不希望她存在的时刻出现

例如我被爹扒光裤子狠打的时候

男女之别的启蒙知识

以这样的方式钻进她的大眼睛里

她一直不适应梅雨的季节

我怀疑她一定是在北方出生的

不能出去玩的日子里

我终于拉下她的裤子看了个够

我们的关系可能就是从那天开始好转的

当这只跟屁虫不在的时候

我变得百般无聊

那一回上房揭了三片瓦

案发后她第一次对爹说了慌

按老规矩我顶多会挨上三棍子

但我爹打到棍子断成六段还不想罢手

他的愤怒我至今还记得——

兔崽子你竟敢教妹妹说瞎话！

懵懂之中

她成了我的梦中的田螺姑娘

邻居家的二杠子把她推了个跟头

我揍得这小子哭着找娘

但这一次

爹居然并没有朝我举起他那只打人很疼的大手

不知道她为什么叫音子

但我知道她的名字后来为什么改成了茵子

因为那是我的创意

因为我上中学以后喜欢文学

喜欢把自己当成诗人了

仅管我只有她这么一个读者

我参加工作在供销社卖东西

一边想着上中学的音子

她在学校里有没有臭小子盯过？

她温顺的眼睛细白的牙

甜甜的笑脸还不迷死那群色狼

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如猫抓

三块五的东西卖成了二块八

刚进城三天我就沉不住气

炎热的七月音子更是我心头的火

我写了有生以来的第一封信

这应该也是我家收到的第一封信

还是从县城里寄来的

想到那上面的加盖的红戳我竟然热泪沾巾

我以为爹娘会让音子来拆封

尽管收信人写的是我爹的大名

她已经教会爹娘认识了“家和万事兴”

但为他们念信的却是我家三叔

扫盲班毕业的三叔

为肚子里的半碗墨水很是得意

可他没读几句就泄了气

话音就像被捏住脖子的鸡：

你家娃子的信以后还是别让我来念了

我终于挨过三天往回跑

带着好几首诗坐上了超载的拖拉机

爹把信往桌子上猛拍的时候

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件事情总算慢慢淡忘了

和音子在一起的日子

过得比我的发育还要快

要回城了我也不知道

我摸着扎手的胡子就想音子滑滑的脸蛋

喉结也开始像石头一样坚硬

想音子的时候

这块石头就不停地上下滑动

我像夏天的狗一样分泌口水然后咽下

我恨麻子

那个说话像吴老二的山东蛮子

你到好,前后七天就跟刘瞎子走了

到红嫂炖鸡汤的地方

亨受军民鱼水情去了

音子你放我家什么意思?

隔壁的二杠子

老是眼红我爹不在家的日子

音子说：哥，让我摸摸

你的喉管里怎么有石蛋蛋

小笨蛋！

二杠子在门缝里

第一次骂出了

音子听了脸发烫的下流话

虽然我有情她有意

可老爹见我们粘乎

就一肚子气

小兔崽子

你敢把心思用在她身上

当心打断你的狗腿

茅草屋里暗香浮动

爹的眼珠子登得再大

也有闭目的时候

1998年肺气肿多年的老爹

扔下了那根打我的威风棒

气喘吁吁的上了路

音子带顶白孝帽

跟在我后面抹眼泪

俨然一副已过门的儿媳相

村里人都说

老贵叔好福气

白捡了个秀秀气气的好儿媳

腊月底里

娘请人掐了日子

就定在正月初八让我们进洞房

那些日子

我下班车骑得飞快

小调儿也是哼的甜蜜蜜

刚到村头

一辆大丰田停在家门口

从未见过面的山东二婶

扶着个日本老太婆

叽里呱啦又哭又比划

年轻的女翻译指着日本老太婆

叫音子喊娘、快叫你亲娘！

我病了四十九天

音子在北海道发回电报

哥：我爸死在你二伯汉阳造的枪口下

我又被你二伯从战场上捡回了家

你们一家把我带大

等我回来，我一定为你生个

中日友好的胖娃娃

三年后

我们终于双双脆在沂蒙山上

那个麻子跟鬼子决战的地方

当然还牵了一个江边纯二郎

我那小子居然坐在二爷的坟头上

用弹道孤线的一泡尿

向两个老冤家开了一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