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与橘音,大多数人也通指,在我们家乡,“桔”与“橘”是同一水果。“美不美,家乡水;甜不甜,家乡柑。”唱的是家乡的山水,家乡的柑桔。
然而,小的时候住在农村,尚处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代,平原山区种植都是农作物,种植柑橘的面积很少,也只有不怕死的顽固份子,在隐蔽的山坡种植几棵桔树。所以,见橘的机会不多,也只有去了县城见水果店里出售黄灿灿的橘子,和课文里的《小桔灯》有着相同的感觉,心生暖意,抚摸之后,羡慕而去。
是父亲圆了我那时泊在内心的小小愿望。每逢月假回家,父亲的邮袋象百宝箱似的,应有尽有,其中就有我想念很久的桔子。有时候舍不得将父亲带回的桔子吃掉,藏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时间长了竟然忘了。父亲再次回来,桔子有些早就乱掉了。没有腐烂的,学了课文里的桔灯样子,用铅笔刀小心翼翼在桔的上面划一个小圆圈,然后捏着桔梗,轻轻一转,将那个小圆帽揭掉,最后谨慎地将桔瓤一瓣一瓣拿出来。桔灯的外壳算是做好了。找来烧剩的蜡烛,最好是最细的那种,折了竹枝,削尖,裁到一定的长度,一头固定蜡烛,一头固定在桔皮的低部。一盏自制的小桔灯的做好了。那时候电灯还没有在农村普及,吹灭照明的灯盏,点燃小桔灯,依稀中,仿佛见那冰心向我含笑走来。我想,那时候的爱好读书,与她的《小桔灯》和《再寄小读者》有关。那时候的桔子,不仅仅是可以吃的甜蜜的水果,还有懵懵懂懂的心事尽在其中。
有时候因经济拮据,父亲也会买了比橘子便宜的橙子或者柑子回去满足我们姊妹几个的盼望。柑、橙和橘是同类果树,橙比橘大,比橘酸。柑比桔小,比和橙差不多的味道,但能清火明目。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即使是酸酸溜溜的柑,也解了我不少谗,满足了我年幼时的小小心愿。
上了初中,水果在农村依然是奢侈品。初二学了朱自清的《背影》,其间有那么一段:“过铁道时,只见他将桔子散发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桔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文中的他指的是先生的父亲,因为父亲要给远行的儿子去买桔子,拖着自己臃肿的身体,横过铁道,又缓慢爬下。文字渲染的父爱,透着桔子的香甜和桔子灿烂的颜色,那是一种温暖,更是一种感动。中学时代已经懂事许多,回首父亲的邮袋,那里面装的岂知是桔子,更多的是先生笔下的父爱。
后来大江南北吹来了改革的春风,桔树如雨后春笋般林立。
邻县石门的桔子在我们湘西北很有名气,皮薄,瓤甜,还无核。石门的壶瓶山是湖南的屋脊,或许那样重要的地理条件最利于桔子的生长,所以说石门的山美,水美,果美。那里每年都要举行一年一度的全国性的“柑桔节”,盛况空前,成了我们湖南人的一大骄傲。
每逢中秋之后从儿子学校经过,总见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守着两筐桔子蹲在马路边。听那老汉的口音是石门人,听说儿子不听话,外出几年没有音信,儿媳妇将孩子转到我们县上学,他就将桔子卖到了我们这里。
近几年城市规划不许摆摊设点,那老汉很会“投机取巧”,去往学校的那条马路,城管的人是从不进去的,因为那条路不许机动车辆经过。老汉佝偻着身子,穿着朴素,却干净,戴着顶褐绒帽,清瘦得很,惟有双眼带着光,看上去七十多岁的光景。卖的桔子也不多,两筐装得都不满实,放在一起可能也就二十多斤。卖的都是几个熟客——学生家长。
我没有买过。想买,往往在他面前站了一回就走了。听见几回那样的声音:“我昨天买了两斤,今天依然买上两斤,虽然外表不好看,但是货真价实的石门桔子。好吃。”好象都是同一个女子说的话。那桔子确实不如水果店里的好看,可能是真正的绿色环保水果,没有经过打蜡加工或者精美包装,卖像肯定不是很好,价格当然也不如店里的高。
有时候去得早些,儿子学校还没到放学时间。仔细打量过那老汉,见那老汉卖桔子从不自己给客人挑选,也没有多的言语,客人挑好了自己称,自己算帐,给钱,离开。老汉接过钱,需要找零的,找了之后瘪着干瘦的嘴唇,喃喃着,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露着差不多掉光了的牙,笑了。那笑容,有和孩子的羞涩和腼腆。客人说不需要找零,他连看都不看,将钱塞近一个帆布袋子,继续蹲在路口,看着零星来往的家长,每经过一个家长,他都细细大量一番。
我经过的时也看了我几眼,停住脚步的时候,他也不吆喝他的橘子。那眼神,好象是在说:“去接孩子啊。”我走了,扭头见新的家长经过,也并不见他招呼他的两筐桔子。那桔子不象是贩卖的,那么就是自家的了。我在想,那老汉为何跑了那么远的路程,辗转到我们县城卖几个桔子呢?
我在澧洲平原活了三十多年,以后还要活下去,还要继续喝澧水,吃自产的柑桔,那些潮湿的情怀,和人生中那些暖色的记忆,水墨一样渲染着我的心灵,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情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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