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不能算作一个命题，不过在当今社会里，许多不是命题的问题却实在让人们无法面对。自从马克思说人是社会的产物，人这种本来很是原本的命题就开始有了五颜六色。我们说圣人，那是因为社会的模式需要一种做人的理想。我们说贤人，那是因为社会和人在发生关系的时候需要一种楷模，而这种楷模其实也是社会所需要的。但是做人到底应该心存怎样的理念呢？也许说起来容易，但是真的要实行起来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最近单位总有事情摆不平，特别是许多事情已经超越了我的能力和水平；没有办法，我只好去向县委书记去汇报。从政也算是有些年头了，对这社会里的形形色色不能说没有自己的理解和看法；不过社会有时候它就是老大，它就是一种工具，体现的就是一种意志。过去的时候我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和奥秘，现在我终于知道了，社会和人性放在一起，折杀的就是人性，还原的就是一种生命之外的精神理念。

县委书记很忙，去了好几天总是没有看到，不是去学习十七大文件精神，就是去参加什么重要的会议。不过我理解，一个几十万人口的县，一天到晚有多少事情要发生。所以我从周一开始，一直到了周五的早晨总算见到了县委书记。早晨我是七点五十分就到了县委大楼，刚巧书记也在上楼，他看见我，先是朝我一笑，然后伸手过来：“这么早来县委干什么？”大概是我平日里和县委书记交流的很少，再者我也几乎一年没到过几回县委，书记这样的问我也不奇怪。

“来找你的。”我说：“这一周已经把我三年来县委的次数都用完了，你总是在忙，今天是周末，我已经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没想到能在楼梯上遇见你。”

“怎么，书记就不走楼梯？”我们的县委书记来县上已经三年多了，尽管接触的机会不多，可是就是少有的接触让我感到他是一位很社会化的人，而且有着自己的一种理念和思想：“没看见我，还不是因为你们县上的事情太多呀。对了，今天你找我是什么事情？”

“进到你办公室再说吧。”我说着就和书记走进了他的办公室，没有等他让座，我就坐在他办公桌的对面：“今天找你两个议题，第一是关于我们原来乡镇的那些遗留问题，最近群众一直在上访，可是上面没有相关的政策，我已经不知道该怎样来处理这件事情了。”

“现在许多问题也就是不好处理。党在提倡和谐社会，可是那也是有原则的，不是什么都可以和谐。这个问题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实事求是，先把问题搞清楚再说。”书记说到这里突然把话题转了：“你说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严格说起来不是问题，好长时间没有和党交流思想了，今天想和书记交流交流思想。”我也直接进入话题，不过我也知道，在当今社会里，象我这样说话的下级已经很少了。因为权利在当今的社会里可是能呼风唤雨的。大概书记也觉得有点意外，大概他来我们县上已经三年时间了，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话，他可是县上的一把手，平日里总是听汇报，什么时候还能听到交流两个字呢。

“交流思想？”书记略做停顿：“好呀，难得。我来你们县时间不短了，就是没有人来和我交流思想。人不管做什么，思想还是要交流的，就算是再伟大的人，思想不交流，也可能僵化下去。你说，今天我们交流什么？是你出题目，还是我出题目呢？”

“当然是书记出题目了。”我说：“不管怎么说，你总是要比我站的高，看得远；再说了，角色不一样，心灵的感受也不一样。”

“什么意思？”书记就是书记，他马上听到我说的话里有另外的意思，于是就把话转了回来。

“我可以更放肆一些嘛。”我说：“毕竟是在县委书记的办公室里，你是书记，我是普通党员。”

“哈哈……”书记听到这里仰头大笑起来：“书记党员其实都一样，你我能坐在一起，我想应该讨论做人的问题。不管我们做什么，其实都是应该从做人做起。既然今天就是来交流的，那么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我没有想到书记会出这么一个低级其实也是最深奥的题目。我来的时候想书记一定会说十七大，会说工作，甚至于都有可能和我畅谈县委近年来取得的成就，唯独就是没有想到书记要和我谈做人。

“说做人呀！”我说：“当今社会要说做人还真的不好说。有时候我真的看不明白到底怎么样才可以把人做好。有些人我觉得做人还不错，可是社会就是不容他，有些人我觉得他做人不怎么样，可是他却能飞黄腾达，你说……”

“其实这很正常嘛，社会为什么能成为社会，就是因为它有多样性。如果这个世界都是千篇一律，那我们还怎么生活，还要我们这个党干什么？还要我这个县委书记干什么呢。我对做人有这么一种理解，那就是做人有两种境界，一种是大的，一种是小的。大的是理想，是目标，小的才是实际的，有用的。”

“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政治就是一种理想，一种目标，我们今天做人首先应该从最基本的地方入手。”我想书记所说的意思大概也就在这里：“我们需要高调，但我们也需要脚踏实际。”

“是的，我一直是这样理解的，也是这样做的。比方说，咱们县上每次研究人事的时候，我总是能接到许多朋友和上级领导的电话。其实这也是正常的，因为社会就是一个由人际关系网组成的社会。不过既然上级把这么一个县交给了我，我总不能拿一方百姓的利益开玩笑吧。我总在想，也许上级的领导不了解情况，也许……，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我抱定一个信念，那就是让领导骂不算罪过，可是要让一方的百姓骂，那就可真成了罪人。”

“你真是这样想的。”其实书记这样的话不止是讲给我一个人听的，因为他好像在干部大会上已经讲过好多回了。但是今天能当着我一个人重新再讲，说实在的，我从心底里还是很有感触的。

“怎么，你不相信？”书记直视着我。也许放在二十年前我会害怕的，但是今天我的心灵似乎已经盛装不下这一切了，面对书记的反问，我也只是笑了笑。

“不是不相信，只是我觉得一个县委书记能对他的部下说出这样的话，先不说真实与否，单就是这样的观念也已经让我喜出望外了。说实在的，过去我在咱们县也是从事意识形态工作的，说是不懂马列主义，那是骗人，但是说我真的就学通了马列主义，那也是有些自不量力。今天你能把一句口号变成自己的行动，也许这就是你说的做人从小处入手的真实反映吧。”我说的是心里话。

“一个人不管担任什么样的社会职务，那也就是社会的职务，也许在这个职位上你有权力，也许在这个职位上你能呼风唤雨，但是民众看你的还是一个人字。如果大家在你的身上连个人字都看不见了，你说说，你的存在还有价值吗。”书记这时好像有些激动，好像有些归真。他突然站起来走到大厅的中央，面对着墙上悬挂的一幅自勉的条幅，说了一句话：“我来你们县就是想实实在在做些事情，如果真的是为了舒服，我就在上边不用下来了。”

“现在做人和做事为什么很难统一起来呢？”我说：“是社会出了问题，还是人们的价值取向出了偏差呢？”

“什么都不是，是人性中自我意识在膨胀。”书记说：“社会可以给一个提供荣耀，当然也可以毁灭你的前程。不过我想，不管是荣耀，还是毁灭，那么我们的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它的本来面目。我觉得现在我们生活中有许多人不会思考，好像来我这里的人很少有把我当人来看的，总觉得我就是书记，我说的一切都应该是真理。说心里话，有时候我真的有些受不了，你想想，一个人整天被包围在虚假之中，他能舒坦吗？”

“也许这就是现实，就是我们今天面对的社会实际。”我说：“大家恭维你，那是因为你手中掌控着他们的仕途兴衰。也许理想在这里没有什么作用，而是社会权力带来的好处才是今天的一切成为我们的困惑和不理解。”

“你说的没错。你说我是七老八十了，是走不动了，上车需要别人开车门子？是我手脚不灵活了，需要别人给我提包拿杯子？我觉得现在我们许多岗位上的人已经完全出现了错位现象，本来是应该用脑子思考工作，思考民众的事情，可是他们现在思考的是什么呢？难道说，开车门子能开出圣人，端杯子能端出贤人？有时候我在想，如果社会按照这样的程序发展下去，那就好像有点近亲繁殖的味道，将来总有一天我们看到的都会是些政治生活里的弱智者。”

“哈哈……”听书记这么说，我一下子忍不住大笑起来。过去我只是知道我们的书记是从上边的机关被派下来的，总觉得在他的骨子少不了那种对世俗的理解，可是今天我突然发现，一个人在高处不胜寒的时候竟然能觉醒自己的思维，能升华自我人性的意识。也许是我狂妄惯了，也许是我真的觉得做人就应该是这样，所以大笑起来竟然没有了一丝一毫的顾及：“精辟！看来完善不了自我，还想在社会里混出个人模狗样来，恐怕是不行了，至少在你刚才的论说中是不行了。”

“什么是在我说的话中不行了？”书记开始还想纠正，他忽然明白了我的意思：“看来要做好人还就是不容易，说说不行，但是我想，不说恐怕也不行呀！”

“说与不说那是境界。做与不做那是修为。”我说。

“说的好！”书记夸了我一句，要知道，十多年了，这可是县委书记第一次夸我，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但愿祸福相依，也不枉我是辩证法的忠实信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