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贝的老海拾到了一个漂流瓶。他本不知那是漂流瓶，只因那瓶子挺怪的，里面有朵花，就拾起了。再看，瓶里有张叠着的纸，瓶盖被腊封得密密的。老海就觉得更怪了。他想扭开盖子，看个究竟，但又不敢。他想起了幼时听到的故事，生怕盖子一开，就冒黑烟，就现出个鬼怪。他想丢去，可又怕真有这么回事，别人打开了，那鬼怪也一样会出来。这时，他想到了村里的老杨。老杨教了几十年的书，就没个不懂的。于是，他贝也不拾了，握着个瓶子回村了。

老杨告诉他，这是个漂流瓶，是那有心人的心的寄托。盖子打开了。花，是朵绢花；纸，是封信。信上写着：我相信缘分，谁能带着这张纸，我就嫁给谁。当然，还有地址，还有一张小相片。那是座城市，这是个漂亮的女孩。看看纸上落下的日期，也就是半年以前。至于，那纸上的怪怪的文字，老杨说是英语，他也不认识，大概跟中文的意思差不多吧。

老杨说：“去找她吧，那是你的缘分。”

可是，老海就不敢想这缘分。他也想女人，想了几十年。想，都是白想，谁肯嫁给他这个患过小儿麻痹症的穷人。现在，不想了，海龙王倒把美女送来了。他捏着纸的手直抖，那相片上的女孩就活灵活现地跳了出来。这么漂亮的女孩，别说没见过，想都没想过。就凭这个瓶子，她就会跟了自己？打死他，他都不信。

“这能信。因为，那女孩会认为这就是她的命。命中注定，不受也会受的。只是……”老杨说着，就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是抱希望而生，没希望而活呀！”

这后面的话，老海就不懂了，就问是个啥意思。

老杨说：“看这女孩子长得挺好的，怎就不自己找呢？准是遇着了不如意的事，才来这听天由命的事。摊着个好人，也不枉费了这番心机；摊着个差的，还不含着眼泪过日子？”

老海说：“好你个老杨，你这不是转着弯来骂我吗？我好、我差，先不说，我怎么也不会把个大姑娘，拴在这条瘸腿上！”

老杨笑笑，说：“这就好。我这就给你陪个不是。”

老海回到家里。那冷冰冰的，也叫家啊！如果有个女人，就有了温暖，这家才叫家。他想女人，当然是想那相片上的那个女孩子。不过，不是想女人在怀，而是想女人在她中意的男人怀里。他想：明天就把瓶子丢回大海，让它载着女孩子的愿，继续漂流。可是，他怕这一漂，就流个没有尽头。误了青春，误了一生。他怕又被一个他这样的人拾到。当然，那人是会找上门的，不像他只进自家的门。

第二天大早，老海就出门了。他瘸着腿，走了十八里，到了海滨浴场。那儿，天南地北的游客都有，就是没有贝。他不找贝，找的是人。他用一双被海风水气熏眯了的眼，在那身边没女孩子的小伙子中间寻找，能匹配相片中女孩子的人。

找着了，老海就将那瓶子晃几晃，说：“漂流瓶，要吗？五百块。”为什么要五百块？因为愿掏大钱的人，才会把这当作回事，才会知道这瓶里东西的价。以前，他拾着一只珍珠贝，里面有颗指甲盖大的珍珠，就是这么连贝一起卖的。村里的人说他傻，要是拿着珍珠卖，起码高出十倍的价。他可不这么想，他想的是卖给珍惜它的人，才叫物有所归。这“物有所归”是老杨说的，他不会说，就知道是这么个意思。而这个漂流瓶，在他的心里，比那珍珠贝，不知要重多少倍。

可是，每一个小伙子都看怪物似的看着他，还有几个更是丢下了硬梆梆的三字：神经病！老海不恼，他想着老杨说的故事，那个姓和的璧。姓和的，腿都断了两条，还认准了那是块璧玉。现在，他就挨骂了三个字，又算个啥？

他卖了九天，连个还价的主都没有，这让他多少有些失落。他不能再卖了，他要去拾贝了。再不拾贝，就没吃喝的了。当然，他还会来卖的，那是在他又储备了吃喝以后。他对着瓶子里的女孩子说：“姑娘，我们回吧。过几天，我们再来。”

可是，他不用再来了。就在他离开海滨浴场时，一个小伙子追了上来。小伙子是道听途说的，一问准真有这么回事，就跑着赶来了。他问：“漂流瓶还在吗？”得到了准信，就拍额庆幸，嘴里不住地说“还好，还好。”他二话不说，就掏出了五百块钱。

老海没收钱。他只卖过贝，没卖过人。

他回去了。没回家，直接去找老杨。远远地见到老杨，他就喊了起来：“物有所归了！”

两年后，小伙子和那相片上的女孩子一起，找到了老海。

老海高兴极了。可他就不明白：他俩是怎么找来的？

他俩都没说，只是眼睛都不由地在老海那瘸腿上停了一下。

老海哈哈大笑：“没想到，我这瘸腿还有用得着的时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