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踏进婆婆的房间，物依旧，人远游。弹指间，婆婆去逝已三年，忆起她辛苦、劳碌的一生，内心不免有些伤感。最揪心的是，子女成群的她，在弥留之际，竟然没有一个守在身边。正如她多年来默默的奉献，最终也是悄然地离开。让忙于喧嚣闹市中的子女愧疚不已，追悔莫及……

婆婆是个乡村小学老师，常年带班。接连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我老公排行第三，间隔只有几岁，忙碌自不必言。听村里的人常感叹，她那时下班回家，时常怀抱一个，手牵一个，还扛着一个装菜的背篓。回到家里，等待她的还有做不完的家务……

记忆之中，婆婆是个苦命的女人。年轻时长相不错，身材高挑，又有份好职业，应该有很好的选择。可最终还是嫁给了现在的公公，并非说公公不好，高大魁梧，相貌堂堂，能言善道，出口成章，又是地质系的大学生，就当时而言，在乡下算是出类拔萃的吧。但是，过日子其实是很平实的，况且他的前任因病仙逝，丢下三岁男孩。婆婆一过去就给人做后妈，我想那种感觉一定不怎么好受吧。

经过多年的相处，以及我的细心观察，公公一点也不体贴。也许跟他幼时的成长有关吧，很早就自立了，是那时少有的大学生·在离家不算很远的矿上当班,完全以厂为家，自顾不暇。所以家里大大小小，纷纷扰扰的繁杂事情，全都落在婆婆一人肩上。这期间，身为女人的艰辛、无奈、孤独、无助等时不时地摧残着婆婆不太强健的身躯……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婆婆是个很朴实的人，很居家，当初是怎么嫁给公公的？问老公，他也摇头。

老公曾对我说过，他上中学的时候，婆婆常抽空弄些好吃的步行好几公里，送去学校，盯着他吃完才满足地转身离去。以至于现在好多同学都认识婆婆，这位慈祥的好妈妈，言谈之中，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子女大概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了，特感欣慰的是他们一个接一个顺利进入大学，算是给多年来含辛茹苦的婆婆最好的报偿。

真正结识婆婆，还是开亲之后，原本她不同意这门亲事，因为两家有些渊源，我爸爸跟公公在一个矿上，一个抓生产，一个搞供销。双方都比较熟悉，也许太熟悉了吧，最大的障碍可能是我爸膝下无子，再加上老公是婆婆最疼爱的孩子，当然寄予很大的期望，且不说要找个仙女，至少我太普通了。

几经波折，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老公坚持，积极沟通，宠爱儿子的婆婆还是妥协了。

清楚地记得，我们的婚期定好之时，婆婆的身体就已经露出病态了，由于多年操劳导致腿脚有点不便。原本未到退休年龄的她，只好选择因病早退。当时她在深圳姐姐家休养，特地买了一个白金戒子，作为我们的结婚礼物。在圈进手指的那一刻，我在心里默许：‘婆婆，我会照顾好您的儿子的。’

结婚头几年，由于预购的商品房还未完工，只好就近寄居在我大伯家，老公依然奋斗在乡下派出所，生活有些拮据。婆婆就伴着当医生的哥嫂，帮忙带孙子。公公依然在矿上任职，偶尔来哥家逛逛。那时，婆婆已经跛着一条腿，走路很吃力。可她还是走很远的路，特地买两只鸡去看我，让孤单的我好温暖……

后来在姐姐的资助下，哥哥建房子了，一楼给公婆住。我们就去得多了些，不过，那会儿婆婆的腿越来越严重了，最后确诊为帕金森综合症。身为医生的哥哥，也无能为力。姐姐打听到一种美国进口药叫‘美多巴’，说是可以缓解一点点病痛。就是腿抽筋，每天要发几次，那种揪心的疼痛，只有病人自己清楚。我们只能帮忙按压一下，清晰地感觉到手下是一股拉直了的钢条，硬帮帮的，期间的痛楚可想而知了……

后来，居北京的小妹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广告，说是石家庄某医院可以试着做手术，减轻病人痛苦。几兄妹商量，咨询当地的一些熟人，最终搭上了去北京的火车。头部动了一次手术，在京疗养几个月之后回家。唯一的效果就是腿不那么频繁地抽筋了，不过，好象割断了腿上的那根运动神经，再也站不起来了，从此靠上了轮椅。

公公也退休了，其实他的身体保养得不错，完全有能力照顾婆婆。但是，不太习惯居家生活的他，缺乏那种耐心和细心，子女都忙着上班，照顾幼小。只能遍求好的保姆帮忙，在婆婆卧病的那四、五年里，更换了十几个。并非婆婆挑剔，说实话，婆婆很仁慈，很善解人意。跟她打过交道的人，没有不夸的，言语之中好惋惜，就是人太好，好到忘了自己，才落了一身的病。

大多数保姆都是跟公公之间有点摩擦。坦率的说，公公也是一好人，只是说话的口气，很难让人适应。可能当领导习惯了，老让人感觉站在泰山上发指令。他很擅长于把白的说成黑的，随时又能颠倒过来，而且，说得头头是道。作为子女，都会一笑而过。但是，外人就无法接受了，况且，他特别固执。一贯我行我素，闷了就出去走走，找同伴打打牌、偶尔吟诗作对，写写毛笔、心绪来了也拉拉二胡，边清唱几曲，旁若无人。

在保姆衔接不上的时候，住在二楼的哥嫂可闹心了，常听到争吵，当然大多是公公的高音，偶尔夹杂婆婆的抽噎……

我们大多只是周末过去聚一下，争取每周去给婆婆修剪一次指甲。由于饮食限制，长期卧坐床上，指甲都钙化了，甲缝里塞满好多的白色粉末。换季的时候，帮她买过些衣服，没想到她逢人就夸我。其实，越夸越内疚，回想起来，真正静下心来陪她说说话的时间太少，也曾帮她擦洗过，但都屈指可数。

就如同昨天一样，婆婆走的时候，老公去深圳抓一在逃杀人犯，听说在公交车上露过面，已经去了近十天了，去之前还特地去看了婆婆，未曾想到竟是永诀。又临近春节，要放寒假了，接到公公的电话时，我正准备赶往学校。公公在电话里只说婆婆有点不舒服，我也有点大意。等我带着儿子过去的时候，婆婆已经失去知觉了。我颤抖的手拨打着电话，好几次拨错号码，医生哥哥联系不上。只好拨120求助于他的同事，等到医生赶过来，仔细检查，瞳孔已经扩散。我脑袋一片空白，无奈之际，只好请他帮忙找哥。老家的大哥嫂也不在家，公公呆坐在沙发里，万般无阻之时，我蹲在地上拨通了我爸的电话，“别急，我马上到！”爸连忙放下饭碗，出门打车。

这时候，才感觉自己有点意识了。附近的老人提醒我快给婆婆洗一下，换衣服，别等哥了，怕身子凉了不好穿。说实话，我以前从不敢看亡人，更别提去近身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当时不觉得怕了，感觉很神圣，我跟保姆一起默默地给她洗澡，按习俗要穿一件沾了子女体温的内衣，只好搁在儿子身上捂了一会。刚收拾妥当，爸来了，不一会，在外应酬一通宵的哥哭进门，老公单位里的领导，同事也来了。很快，婆婆被抬上救护车，送回老家办丧事。老公以及深圳的姐姐和妹妹两家人是夜里四点多匆忙赶回的。上山那天，下起了小雨，亲属发言的时候，跪倒泥泞之中的老公无语泪流：“……这是老天爷对我们这群不孝子女的惩罚……·”周围送行的人们无不潸然泪下……·

婆婆就这样悄悄地走了，什么也没带，却留下满堂儿孙。样子很安详，子女都有稳定的工作，都有美满幸福的小家，这就是她一辈子的心愿吧，也算是了无牵挂了。可是，婆婆,您知道吗?儿女内心那份牵挂，那份愧疚，永远挥之不去······我常安慰老公，也算自我安慰吧，生似历劫，死亦远游。双手合十，时刻祈祷婆婆在天堂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