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暮气沉沉地从那边滑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也正是他在这边朝气勃勃地跃向天穹散布炎炎光辉之时。他驱散了夜的黑暗和神秘,却也驱散了夜的宁静和永恒;他带来了现实的丰富多彩,却也赶走了梦幻的五彩斑斓。
岁月更替,斗转星移,日夜进行着宿命性的轮回,带给万物的有希望,也有无奈,有洒脱,也有执著。
生命的形式也在这宇宙的轮回中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从神秘中孕生,又复归于神秘,绵延不绝,生生不息,造就了生命的永恒。
前天早上,我从梦境中醒来,在沉闷炎热的气氛中预感到了一丝的不安。
后来,在不知不觉中我的预感被证实了:我买的一只小乌龟死了,它是我已养的六只小乌龟中死的第三只。它在我身边的日子似乎比前几只少,只经过了一百个日夜。
它死得无声无息,死得莫名奇妙,死得让人感到窒息、恐惧。它昨晚还好好的,睁大着眼睛傻呵呵地看着同样也注视着它们、心想它们快乐生长的我。我的电脑里奏着醇香悠远的旋律,它也似懂非懂地昂起头,回想着它的故乡。
因为我的忙于学业,因为我的忙于事功,对它们两个小家伙来说,所给的照顾确实比以前几只要少得多了。可,它们同样分享了我的感情,分享了我的思想,分享了我的生命。我爱着它们。你看,它们趴在壁沿上,一动不动地。回忆?它的记忆里或许没有对中生代的印象吧!沉思?还是让地质学家们去推究考证中生代时的地质变化吧!不过,我又有什么证据说它的脑袋瓜子里仅仅是一团草絮呢?从它那条条斑纹罗列整齐却已龟裂的龟甲上岂不是可以看到冰河期气候巨变所带来的残酷灾难和乌龟祖先们顽强的生命力?若再来一次巨变,我们人类能抵抗得住吗?我看难说吧!它们的争相吃食,它们的共同嬉水,它们翻倒了再翻过来,它们跌落了再爬上来,它们的一举一动,都成为了我美好的回忆。
可是,现在它们其中的一只死了,没有任何征兆,任何预示。它的生命被任意地剥夺了,难道它的生存价值就这么低廉吗?或许是的,毕竟它只是只不起眼的小乌龟。但这仅仅是相对于那些忙忙碌碌的人群来说的,相对于我,它是我的伙伴,是一个具有独立生存价值的生命体。我不愿它就这么回归了大地,它至少应该走完自己的一生吧,作为一个所谓的低等动物。
大自然创造了各式各样的生命形式,随后又以其不可抗拒的力量随意地摧毁着这一切,它自己创造的一切。她有目的吗?还是极其偶然的?难道真如某个哲人所说的,这是上帝的一次笔误?生命的创造是偶然的吗,仅仅是一次笔误吗?包括我们人类,地球,乃至整个宇宙,这一切的诞生都纯粹是偶然的吗?“这一切终将消逝在一个大混沌中而不留下任何的痕迹”似乎这是上帝的声音,他在修改他的笔误吗?如果这是真理的话,那我们的生存究竟还有没有价值,还有没有意义?
手中拿着那只小乌龟,期待着它还能活过来,哪怕是咬我一口。但这已经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它已经消逝在那个大混沌中了,不再回来,永远不了。
我陷入了苦闷的沉思中……
看上去,它好安详,就仿佛知道自己的生命已到了极限,已走到了尽头,所以前肢匍匐于地,后肢蜷缩于龟甲内,脑袋半缩着,眼睛微闭。是一种仪式吗?就像得道高僧在获悉自己宿命到来之时以圆寂来结束自己的尘世之缘。抑或是作临睡状,在睡梦中泰然地做好了回归自然的准备吗?
这让我想起了古希腊的一位大哲人,他的名字叫——苏格拉底。在被判处死刑后,他仍然和弟子们谈笑风生,过着他以往超脱的精神生活。在被执行死刑时,他还是那样泰然,他履行了对自己的偌言:哲学是“预习死亡”。我想这是因为他有一个信念:无论灵魂是否真的不死,都依然将灵魂生活当作人生中惟一永恒的价值来看待,由此,对尘世中的一切,包括他的肉身,都释怀了。小乌龟也有这样的信念吗?理智告诉我:没有,但情感回答我:它有,是你赋予给它的。
我还在思索该如何处理小乌龟的尸体,另外一只小乌龟却若无其事地大肆吞吃龟食了。它像往常一样,受着事物的诱惑和食欲的驱动,做着理所当然的事情。有趣的是在旁下无人时,它会爬上一块大石,昂起头,视水里的食物于无形。
这又让我想起了中国古代的一位大文学家,当然也是一位大哲学家,他的名字叫——庄周。庄子的妻子死了,他的好朋友惠子前去吊丧,庄子不哭反而“箕距鼓盆而歌”。这看起来有违人情的行为庄子给予什么样的解释呢:人的生死变化就像四季的交替运行一样,是自然而然进行的,人已经安然歇息于天地之间,我还有什么好悲伤的呢?这就是著名的“齐生死论”。庄子似乎在这样说:“生命本来就是不存在的,它忽而有形(我们称之为诞生),忽而无形(我们称之为死亡),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我甚至想再往下深入一步,庄子是不是在说:“生命、天地、宇宙的诞生都是极其偶然的,他们没有一个目的,所以为一个生命形式的消逝而感到悲伤,执著于生命形式的永恒实在是不智的表现。”那我应该怎么做呢?“顺其自然,万物源于自然,又归于自然;无所谓生死,仅仅是生命的形式消逝而归于道,作为道的一部分而具有道的全部性质必定会再次被赋予形式而重获生命。”——庄子如是说。庄子确实是一位大智者啊!却不知他是否也有似那只小乌龟的举措,在四下无人时会违反那主宰一切生命的自然规则。
困惑似乎被解开了,我也把那只小乌龟埋在了楼下的一块泥中,就像人有三尺黄土安身。我想一切生命最终都会回归自然,让那些微生物把小乌龟身上所附有的道散落天下吧!
在我骑动自行车的一刹那,灵光一闪: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啊!
大自然是没有目的的,生命的诞生确实是上帝的一个笔误。换句话说,生命没有一个高于生命本身,超于生命本身的目的。活着就是为了活着。这是大自然最后的奥秘吗?作为我而言,我不情愿,我不甘心。我诞生了,行走在路上,欣赏着,斗争着,创造着,最后消逝于无形,从今往后再也没有我了。我的诞生是为了死亡;行走是为了通向死亡;欣赏着万物从生到死的过程,或激动,或悲伤;和一切与死亡相抗衡的力量作斗争;创造着最后给死亡永恒安居的家园。我生命的整个过程最后就是为了死亡吗,都是为了死亡而服务的吗,死亡就是我生命意义最好的体现吗?
我不能回答,似乎是不愿回答,姑且认为是这样的吧!因为身后的车子已经不耐烦地对着我狂按喇叭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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