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眼睛都闪动着兴奋的火花。

“到了，终于到了!”不知谁轻轻地喊。

几天来的舟车劳累，以及为节省旅费而一路实施的节饮缩食政策，使得他们一个个都疲惫不堪，满眼红丝密布。然而，一声“到了”的轻呼，却使所有昏沉的神经都骤然兴奋起来。

汽车窗外闪过虎门镇街道两旁高大的楼房，“龙泉宾馆”、“虎门综合加工总厂”装饰华丽的招牌吸引了这群风尘仆仆的人的视线。不远处，当年林则徐坐镇焚销鸦片的大人山巍然屹立，山顶历经霜风血雨的古城垣象一条巨龙腾空欲起。

车还未停定，这三十多个来自四川省农村的青少年男女，不用谁招呼就迫不及待地离开座位，拥挤着站在通道上，扛起铺盖卷，提起行李袋，大睁着惊奇和兴奋的眼睛，只等车门一开，就扑向这富有吸引力的神奇土地。

只有一个人显得镇定自若，那是坐在车头的一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汉子，他不紧不慢地楸着前方，魁梧的身子一动也不动。

是这个中年汉子把这三十多个“川砑子”、“川妹子”带到广东来的。

十多天前，这个中年汉子到了他们的家乡，在村口当眼处贴出了“招工启事”，立即引来了一大群正盼机会外出打工的少男少女。中年汉子用地道的四川话说，他是四川人，三年前到了广东东莞市虎门镇一家港商办的工厂打工，由于工作出色，被老板提升为厂长，每月工资高达二千多元。现在工厂新增一个车间，需聘一批新工人，虽然当地想入厂做工的人不少，但他一心要为乡亲做点好事，所以不远千里赶回四川来招工。凡想随他到广东虎门打工的，只要交介绍费100元，三天后即可跟他到广东，保证每月工资在500元以上。

小小乡村发生了地震般的轰动，这真是天大的喜事，不少年轻人才奔走相告，虽然100元的介绍费对当地人来说是个大数目，但想到这不过只是到广东后一个月工资的五分之一，倒也是一件吃小亏占大便宜的好事。如能象他那样混个月薪盈千的厂级头儿当当，则更是光宗耀祖！于是不少人东挪西借，凑齐100元来报名。

也有精明的人担心受骗：报纸上广播里不是说广东人民政府已下了通知，不准招收外省工人了么？你怎么还能来四川招收工人呢？

中年汉子象是早料到会有如此一问，坦然一笑：现在不是有一句很流行的话，叫做“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吗？中央三令五申不准干部大吃大喝，可现在有哪儿不照样大吃大喝？这事我自有办法对付，不用你们担心。

有人又问：要是中途半路你走了，甩了我们，那我们可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啊！

中年汉子似是不屑一答：乡里乡亲还会干这事？再说你们几十双眼睛盯住我，我走得了吗？不怕被你们打断腿吗？

确有道理！于是，疑虑顿消，三十几名决心南下淘金的少男少女终于横下一条心，有的掏出了兜底的积蓄，有的向别人借款凑齐了100元介绍费。

中年汉子轻轻松松地收下3000多元，掩藏不住的笑容终于公开地刻上眼角眉梢。

在这三十几名少男少女中，有一位是村里的团支部副书记，颇有点组织才华，他警惕性倒高，暗中组织几位团员，成立“监视小组”，在途中24小时轮班监视中年汉子的动向，以防他中途甩队走人。

这支不大不小的队伍依期集结出发了，先是从乡里坐车到重庆，然后乘船顺江而下，在武汉转火车南下广东，到广州后再坐长途汽车到虎门。一路上“监视小组”大睁着眼睛，却丝毫没有发现中年汉子有意图脱身的迹象。纯朴的乡民彻底相信他是自己的恩人，一路上为省旅费，一个个节饮缩食，却常常凑钱买烧鸡孝敬中年汉子。他们甚至为自己当初对他的怀疑而产生了负罪感。

车子终于停定，一行人鱼贯而出。

中年汉子指挥若定，把队伍严加整理，宣布不许随便离开队伍的纪律。“从现在起，你们都是我的工人，我就是你们的厂长，一切要服从命令听指挥!”他用四川话威严地说，很有厂长的风度和气派，“现在走吧，到厂里去!”

这一行人跟着他，穿过繁华的大街，越过整齐的小巷，终于来到一间工厂的大门前。

他把队伍拉到离厂门口四五十米的一块空地上，叫大家就地坐下。用四川话告诉大家：“这就是收你们做工人的那间工厂，因进厂要出入证，你们先等着，不得乱走，我进去叫秘书把出入证给你们办好送来！”说完，随手把他的提包放在地上，“你们给我看管一下。”然后转身向厂门口走去。这时，正有几辆满载鱼肉蔬菜的手推车走近大门，他急步上前，帮忙推了一把，和车子一起走进了工厂。

大门外的三十多位少男少女，坐在那儿一面满怀希望地等着他们的厂长，一面忍不住憧憬未来灿烂的前景，甚至，有的人已在讨论领第一个月工资后该如何处理，有人主张除留下伙食费外，全数寄回家里，让家里欢喜一下；有人则主张一分钱不寄，积攒下来，待年底回家过年时买部电视机回去，使全村人喜出望外……

半个小时过去了，还不见厂长出来，队伍开始出现骚动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仍然不见厂长的影子。

30多人终于坐不住了，呼啦一声拥到了厂门口，对着出来挡驾的传达室老头大喊：“厂长，快叫厂长出来！”

“厂长？你们找我们厂长干什么？你们是哪里来的？”传达室老头有点奇怪地问。

“我们是你们厂长从四川招工来的，他进厂去说给我们办出入证，一个小时仍未出来！”

“厂长把你们从四川招工来？不可能！”老头斩钉截铁地说。

双方的普通话都很蹩脚，说不清楚，他们只好一个劲地催促：“快叫你们厂长出来，快叫！快叫!”

传达室老头只好进去了，一会儿领出了一个中年妇女。

“我就是厂长，你们有什么事？”女厂长和善地说。

“你就是厂长？”一行人傻了眼，有几个顿时又哭又跳。

女厂长弄明了原委，立即肯定地说：“你们被骗了！据说这种事在珠江三角洲各地已发生多起，作案者多是打工仔中的败类，他们熟悉了这里的情况后，再回去作案。有的下车后说上趟厕所就不见了，有的甚至还未上车就溜掉。还是派几个人跟我去搜查一下他吧！”

其实根本不用找了，他们不可能再见到耶位冒牌厂长了，厂后的厕所留给环卫工人清粪的小门已被打开，他已逃之夭夭。

“他的提包还在！看他骗我们的钱是否在这!”有人猛然记起，于是七手八脚砸锁开包，可包里只有两件旧衣服，把旧衣服的口袋一一掏过，竟然从中掏出一张纸条来：

“亲爱的朋友，我因失业多时，只好用这个办法向你们借些钱用了，真对不起！我自问还是有良心的，因为我毕竟把你们带到了目的地，而没有在火车站就甩掉你们。至于今后何去何从。就只好各安天命了。我知道，也许你们会大骂我缺德，这又何必呢？你们到广东来是为了赚钱，我回四川去也是为了赚钱呀！彼此彼此，抱歉抱歉，谢谢大家！再见!”

一行人七窍生烟，哭笑不得，可又无可奈何。只得自行解散，各寻出路，然而要找工作，又谈何容易，有的尚有余钱，就打道回府，颓丧归家。有的盘缠用尽，就只好流落街头，不知何日还乡了。

警惕啊！南下“淘金”的少男少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