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了,一钩新月天如水。生命中有些人和事,总是让人想着,却又常想着应该忘记。
手机上有一条新信息:“记着生日,对自己好一点。”晓雯哭了。曾经那么渴望的关爱,呵护,温暖,然而却不是他,那个生命中想忘记的人。原来,爱的最高境界是贱。发信息的苏格早就咬牙切齿地骂过她,却不知道他其实也是在骂自己。
苏格,你在哪里,你还好吗?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会记得?晓雯的视野里,似出现一个小黑点,那是身背行囊远行的苏格。
“别在意,晓雯,记不得才是正常。”晓雯在泪光中看见苏格闪烁的黑眼睛,以及隐藏在后面的深深叹息。走过万水千山,仍然会记得,这是没办法的事。那其实是病,他俩所犯的通病。晓雯怎么会不在意?“苏格,对不起。”晓雯不知是第几千遍地诉说着心中的歉意。
耳边又响起仓央嘉措的《祈祝》:“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能与你相遇。”可是,为什么,我得到的温暖不是他的,途中的相遇,却又陌到陌路?他的绝然,是我的绝路,山山水水,再难重逢!
他说,“从此别过”。他说到做到。他举起那一杯鸩毒,我只能仰脖一饮而尽。
流星燃尽还会留下亮光,烟花燃尽也会留下美丽,而一段长达十几年感情的结束,却是那样破败,那样荒凉。
“从此别过”犹如一簇冰冷的枪弹,字字弹无虚发,状似重瓣梅花嵌入晓雯的致命处,溅起一地触目惊心的红……
倒地的晓雯仿佛看到那冷面杀手,一吹发烫的枪管,转身离去的鄙视:谁叫你不肯放我?
“是吗,是这样吗?”晓雯冰凉的手指,深深抠进濡湿的血土。醒悟在这一刻,是否已是太迟?
一直以来,晓雯不知道自己何以中蛊似地放不下对他的情愫,她做不到傲然,决绝,痛快利落。不论是最初的离弃,还是再一次背弃,都无法阻止她梦游地追寻。
不是她不懂,舒婷的《奔月》诗写得太清楚:“与你同样莹洁的梦/都稍纵即逝/你偏不顾一切,投向/不可及的生命之渊/即使月儿肯收留你的背叛/犹有寂寞伴你千年。”
多少次,晓雯在唾弃自己毫无自尊的犯贱之后,又跋山涉水奔他而去。如翻不完的历史,一页又一页,虽百孔千疮,溃烂以极,却惟恐它给自己安排一个万劫不复,再被踏上一只脚的悲惨结局。
就算有一千个理由,就算有一万个理由,都应该由晓雯痛下狠心作此了断,可她就是做不到,何该她受此重罚。
此时此刻,晓雯已是奄奄一息。她就像不久看过的一部作品中的大傻瓜,一直苦苦央求教授给自己脑瓜里多放进一点天分,好变得聪明一些。在试验的中期,自己果然变聪明了,对过去所有的愚蠢羞愧不已。然而在试验后期,却得知自己还将退化为初始的蒙昧,绝望之下,断然拒绝再作试验。因为这样做,无异于重复绝望的打击。
所不同的是,晓雯乞求的是感情。连傻子都明白的道理,晓雯却不觉悟,她还是一次又一次把自己投入下一轮的绝望摔打中。
跟以往一样,明知道这段感情已伤痕累累,再难为继,却还是不甘心任它的凋零,幻想给它一个,哪怕只有一丝返照回光的句号。亦或根本就是害怕它成为一处经不起回首的痛,害怕它变成聊斋醒处的荒野孤坟。
于是寻找借口去试探,带着久违的心跳。
很意外,竟然收到回音,似迷失于一场新的艳遇,其实不过是最平常的话语。
满心以为,此番能达成共识,却不料再无消息。
想要停止,反遭伏击,惹急了河东狮吼,一路撕咬过来。出语之毒,令晓雯始料不及。
自作多情,自寻烦恼,自作自受,自取其辱竟鱼贯而出,晓雯只有自嘲吞下咬断的牙齿。
惊惶抵挡之际,终于盼来回复,竟然是他迎面直击的枪弹……
中弹倒入血泊的晓雯,浑身发烫,脑子坏死掉地一片空白,唯见那几个字,寒光闪闪,在眼前嗖嗖飞舞。
当意识渐自恢复,却又杂乱无章地演绎着种种情景至头痛:
一哭二闹三上吊,以鱼死网破相协迫?
软硬兼施,再出险招,上演“借刀杀人”,不见血痕?
烦了,倦了,一了百了?
如果这样,晓雯在绝望之中还有一丝凄凉的慰藉,至少他有过真情。
有大师说,我们常常不善于用最大的恶意来猜测别人,结果往往更坏。
结果是什么?晓雯在绝望中挣扎了三天三夜,仍然敌不过它阴森冷酷,寒气逼人。一个女子不能绝情,等待她的只有绝路。
一段被晓雯视为生命同等重要的感情,就这样惨遭遗弃!
是晓雯太自私了吗?谁会相信她,只是想保留那么一点美好,给自己的回忆……
晓雯真是太天真了,神话也是人编的。天堂是有的,可她没去过。
还要再撞一次南墙,再到一次黄河,再见一次棺材吗?晓雯,真替你不值。
更不可理喻的是,在困惑悲愤轮番袭来的间隙里,晓雯还在心里反复念着那人的名字,直到她生平第一次大骂混蛋n次至心力衰竭。
生活真是毫无诗意的残酷。它再次以独特的方式,给晓雯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长长的泣血思念,居然抵不过短短一场半路欢爱!
人心哪里经得起世事的熬煮?一切都存在着变数,我们又如何能躲开?到头来却被撕咬露出血淋淋的真实。万苦辛劳耕耘的结果收获的岂直是失望,那是今后无数苍老孤寂的夜深人静被啃咬的疼痛。
晓雯,如果苏格知道,他会不会再骂你一千万次?当你朝圣般倾情相付,挥霍了生命里所有的温存,爱到末路,你还有力气去爱来生吗?
为什么,为什么?“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晓雯,何当你仰天长叹,心意虚空!
有谁在说:我失去的,算是对人生的实践;我拥有的,该是对现在的珍惜,我懂得的,还将是美丽的期待。苏格,你怎样看,你还会说我贱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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