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在城市中游走。白天的喧嚣和浮动沉寂下来之后，夜晚就显得宁静而安详。　月圆之夜，月光透过厚重的云层和凝滞的空气，铺天盖地的流泻下来。整个城市浸没在这华光之中，幽幽的迷离。　

我站在一盏昏暗的路灯下，凝视地面上那一条直直长长的灰色暗影。那是我的影子，它比我本来的身高长了起码一倍。却是如此坚定如此忠诚的匍匐在我的脚下，对我不离不弃。　

暗夜，暗夜，属于我的时间。　

有人过来了，摇摇晃晃的，显然是一个喝醉的人。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做梦一般。眼睛直勾勾的，手里拎着半瓶酒。　

我转身躲进路边的树阴里，低头，手指拨弄着粉色蓬蓬裙上的丝带。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一定是凄迷无助的，像一个走丢了的孩子。　

那个人向我靠近了，有酒气弥漫在我四周的空气里，我开始低声哭泣。我是一名无可挑剔的演员，总是为自己完美的演技感动不已。　

一个声音响起，酒精把它变得含糊而响亮，黑夜的宁静被打破了。他说：“嘿，小女孩，你在这里干什么？”我抬头，看到一张因为喝酒而红光满面的脸，一蓬乱糟糟的胡子。树阴投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看上去有些神秘莫测。他裂大了嘴对着我笑，嘴里的酒气直喷到我的脸上。“我迷路了，”我哽咽着说：“找不到家了。”　

酒气弥漫，我仿佛又看到了我的父亲。他衣衫不整的倒在床上，用很响的声音打鼾。屋子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酒气。母亲楼着我哭泣，她脸上有伤，右脸肿得厉害，嘴角流着血。金色的卷发披散下来，乱糟糟的没有光泽，像一堆草。壁炉早已经熄灭了，房间里阴森森的冷，我缩在母亲的怀里，因为恐惧，寒冷和饥饿而浑身颤抖。　

他领着我穿过了这片小树林，穿过一个花草茂盛的花园。我把我的小手放在他宽大的手掌里。“哦，你的手很冷。”他说；“不过别担心，我会让你暖和起来的。”　

“我相信，”我看着他，“你会的。”　

记忆中父亲也是这样牵着我的手，那时候他还没有开始酗酒，是一位慈爱的父亲。他教我骑马，为我的聪明和美丽而骄傲。我五岁的时候就可以骑着我的小马在家里的驯马场上奔驰。　“到了，进来吧，我的小女孩。”他来到一间很破的屋子前，伸手去推那扇破烂不堪的木门。我走进去，屋子小得一眼可以看个通透。一张木床，一张餐桌，几把木椅。　

“恩，给你变个小魔术。”他说着，放下手中的那瓶酒，划了根火柴扔进壁炉里。干燥的枯木很快就噼噼啪啪的燃烧起来。寒冷驱走了，屋子里有了暖气。红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使他的笑容看上去很温暖。温暖，温暖的笑容。像父亲的目光和母亲的怀抱。我闭上了双眼，不忍再看。　

他拉过一把椅子放在壁炉旁。“过来坐下，”他说：“你冷得厉害，我打赌你的双手能够让鲜奶结冰。”他笑着又继续说：“你一定饿坏了，我只有黑面包，你要吗？”　

我的确是饿坏了，可是我不要黑面包。这个贫困潦倒的人，他能给我提供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他走过来，微笑着把两个石头一样硬邦邦的东西塞在我手里。他的手碰到了我，手掌的温度穿透了我的皮肤，我内心的饥饿感开始不安的涌动起来。想要进食的欲望折磨着我，我用牙齿咬住舌尖，望着他的眼神变得贪婪起来。　

他躺在了床上，手中重新抓住了那半瓶酒，口中在咕哝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我安静的注视着他。细细的感受欲望的高涨。一直到我的身体无法承载了，像将要爆炸的气球一般。　

火烧得很旺，空气被烤热了，屋子里变得很憋闷。我走到他的身边，把自己的身体整个的压上去，手楼着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脖颈处，感受他粗糙的皮肤和胡须擦在脸上的刺痛。他双臂有力的楼住了我的身体，热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脸颊上。我微笑起来，抬头在他耳边轻声说：“谢谢你的盛情款待，我马上就会变得很暖和了。”然后，将牙齿深深的扎进他颈部的血管里。　血涌出来的那一刻，我听到了我内心爆发出了一声狂热的呼喊。这个醉酒的男人因为恐惧和剧痛而清醒过来。他用力挣扎，在我耳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血液腥甜的味道从我的双唇一直蔓延到胃里，再涌进每一根血管。我的快乐在这一刻达到了高[chao]。　

奔流，带着酒精的血液。我觉得有些醉了。吸食了那个人的血，他的生命之源后，我重新活了过来，又变得像一个凡人一样。他的手渐渐松懈下来，无力的垂在床沿。嘴张得很大很艰难的呼吸。两只眼睛大睁着，直直的盯着天花板，好象那里正在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趴在他身上，注视着这个快要死的人，等待他咽气的那一刻。突然，他重重的吸了一口气，双眼直盯着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一声：“你这个……魔鬼！”我愤怒起来，酒精在我体内燃烧着，我咆哮着咬下去，撕开了他的喉咙。

我是靠吸血来维持生命的。就像人类要吃饭一样，我并不因此而感到羞愧。因为我是一名吸血鬼，一个有着完美外表的，美丽的小吸血鬼。　

1814年，我刚刚七岁。那一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我遇到了法莱。法莱——改变了我一生的男人。他把我从我母亲身边带走，把我身体内人类的血液换成了他的。那天晚上第一次尝到了血的味道以后，我每晚都要从棺材里爬出来，将牙齿扎进人们的血管里。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甚至没有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一切就全变了。我喝下了法莱的血，身体开始有了变化。只是要彻底变成吸血鬼还需要几天的时间。在这之前，我还不害怕阳光。天亮的时候，我回到了母亲身边。法莱去他的棺材里休息了。就像人类夜晚的睡眠一样，这也是吸血鬼躲避阳光伤害的最好的办法。棺材藏在很隐蔽的地方，不会有人注意到。　

“凯瑟琳，我美丽的公主。”临走之前，法莱对我说：“日落后再回到这里来好吗？你还要接受换血，你必须变成吸血鬼。否则我无法带你走。”　“好的，”我点着头：“我会回来的，你要等着我。”　

回到家里，我看到母亲坐在客厅的长沙发里哭泣。佣人们都显得神色慌张。保姆苏菲小姐正在试图安慰她的女主人。不过很显然，她的努力是徒劳。　

我悄悄的推开门，小心的把头探了进去，准备趁人们慌乱的时候溜回自己的房间。可是我才迈了一步就被眼尖的苏菲小姐发现了，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像是怕我再次消失不见一样，连拉带拽的把我带到母亲面前。嘴里夸张的喊到：“天啊，我的小姐，你这是跑那儿去了，一整夜不见人，这可不是一个好孩子该做的。你让我们都担心坏了，快来看看你可怜的母亲，她为你的失踪可流了不少眼泪哩。”　

母亲挣扎着从沙发上站起来，摇晃奔向我。一夜的焦虑使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她将我紧紧的楼在怀里，眼泪滴在我蓝色的小披风上。　

母亲的激动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的眼泪弄湿了我的脸颊，所以当她准备要吻我的时候，我从她怀里钻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拒绝母亲的吻，她睁大了一双泪眼，用有些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我从母亲的身边跑开，想要回到楼上的房间去。身后突然传来母亲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和苏菲小姐苯嘴苯舌的安慰声。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当我回过头去时，看到母亲把自己的身体弯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长长的金发遮住了脸，胡乱的散落在玫瑰红的羊毛地毯上。在我心里母亲的形象一直都是很高贵的，散发出迷人的气息。可是现在她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奇怪的样子？好象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样。我傻呆呆的楞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母亲。鲜艳的玫瑰红和绚丽的金色交织在一起，热烈的在我的眼底燃烧。　

是的，我并不懂得，我不知道是什么让母亲如此的伤心。她甚至比父亲在喝醉后暴打时哭得还要凄惨。我一直以为只要自父亲不在了，母亲就会快乐起来。所以我才会深夜偷偷跟踪父亲出门，在一间酒馆的门口等了一个晚上。当父亲摇晃着从酒馆里出来的时候，我再一次跟在他的身后。我知道回家的路要经过一条河，父亲在桥上不断的摇晃着，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母亲，父亲已经不在了，你快乐吗？两天后，父亲的尸体浮上来了，散发着腐臭的味道。人们说他是喝醉失足掉进河里的。母亲没有哭，她美丽的大眼睛已经干涸了，显得很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发呆似的盯着父亲腐烂的身体。那天晚上，法莱带走了我。我没有去向母亲辞行，因为不可以。我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母亲在一天之内失去了她的丈夫和她最爱的孩子。

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存活很久了。尽管外表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刚开始的那几年，我成天披着卷曲的金发，怀里抱着我的洋娃娃，优美无比的摆弄着它们。法莱给了我贵族般的生活，他用从死人口袋里掏出的钱满足我的一切欲望。我们频繁的出入各种舞会，歌剧院。一切上流社会的人们经常出入的地方。他用他完美的外表和高超的外交手段吸引那些男人，女人们向他靠近，然后再残忍的将他们杀死。我目睹这一切。我很快适应了吸血鬼的生活，开始学着在黑夜为不同的人献上我的死亡之吻。法莱很为我感到骄傲，他称呼我为世界上最甜蜜的死神。吸过血以后我喜欢心满意足的靠在他胸口，这样的依恋让我感到快乐。　

英俊迷人的法莱，一个寂寞的吸血鬼。

我有各种漂亮的衣服，每天打扮得像一个精美的洋娃娃。法莱用所有他能想到的方式来爱我，甚至从来不会拒绝我，并以满足我的各种要求为乐。喜欢看着我开心的样子微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也许仅仅的因为他太寂寞了。在没有我之前，他独自一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半个世纪。　

对于吸血鬼来说，时间是毫无意义的。一年和一天几乎没有什么分别。所以，拥有50年吸血鬼生命的法莱和刚刚转变的我没有不同。我们都是嗜血的恶魔。只是恶魔也会有寂寞的时候。法莱就是因为寂寞而带走了我，而我……我是因为什么而如此的迷恋法莱呢？　

这个答案我不用去找，它自然会来找我的。　

又一次从梦中惊醒了，我用手抓住铺在棺材里上好的绸缎，睁大了眼睛重重的呼吸。第几次了，这是第几次重复这个噩梦了？这些年来这个噩梦常常会来找我，现在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它。我感到深深的恐惧。　

是的，是恐惧。梦中我看到我的父亲在河里挣扎，我看到河水一点一点的将他淹没。我听到有声音在笑，在阴影憧憧的小林子里，这个笑低沉而阴森。如同一阵风吹过树林一样若有若无。这个声音开始讲话，先是轻轻的，耳语一般的说：“你这个凶手，你杀了你的父亲，你这个凶手……”我茫然不知所措，孤独的站在这个树林里，那个声音从四面八方向我压过来，渐渐变得尖锐而疯狂了：“你是个凶手，哈哈哈……你杀了你的父亲，凶手，凶杀，哈哈哈……”

我吓得开始发抖了，又哭又喊起来：“不，不是我，不是我。是他自己掉下去的，不是我”我哭着叫着，在树林中狂奔。这个声音一路追着我，在我的耳边发出凄厉的尖叫，我怕极了，树枝拌着我的脚，我踉跄着摔倒了。　

“不，不是我。”我伤心的哭泣着，哭声在这树林里回旋。偌大的天地间此刻只剩我一个人。这时飘来了一阵轻柔的歌声，像小时候母亲唱给我的摇篮曲。我抬头看去，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在前方。她像一个幽灵一样穿梭在树林里，身上的长裙和金色的长发被风吹起。　

母亲，那是我的母亲。我兴奋起来，从地上爬起来呼喊着朝她奔过去。“母亲，是我啊，你看到了吗？”歌声渐渐弱下去，母亲始终没有回头看过我一眼，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间浓重的迷雾里。我觉得无助极了。泪水汹涌而至，“母亲，怎么连你都不要我了？”　

终于，法莱出现了，他伸出他那只苍白冰凉的手握住我的手。对我微笑着说：“他们不要你了，我来带你走。”我感激的点点头，手抓得紧紧的，怕他也消失不见。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我的手都是紧紧的抓着棺材里的绸缎的。就像梦中抓着法莱一样。很多年过去了，我自始至终都无法忘记。当我还是一个凡人孩子的时候我就犯下了最令人恐惧的罪。然而那只是我罪恶一生的开始。有时候我会仔细观看自己的手。那是一双稚嫩白皙的小手，是一双孩子的手。然而有谁会相信这样的一双手居然沾满了鲜血。这双手，杀害了自己的父亲。

多年来的吸血生涯已经把我变成了一个冷面杀手。我一直以为凡人时候的一切都与我毫不相干了。没有想到这样一个梦居然唤醒了我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对亲情的渴望，唤醒了我并没有完全泯灭的最后一丝人性。我决定要去看望我的母亲，尽管当年是我抛弃了她。可是梦中的情景一再的出现。母亲离开时的身影，她对我的呼唤竟没有一点反应。“母亲，如果连你都不爱我了，那还有谁来爱我呢？”　

临走前，法莱忧心忡忡的看着我，他犹豫着对我说：“你确定要这样做吗？我坚定的点点头，然后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有多久没有回过家了？一切好象就发生在昨天，我想象着家的样子，脚步迈得很轻快。　在路过一片墓地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我知道我的父亲就葬在这片墓地里。月光撒下来，现在还不是很晚，月亮已经这么明亮了。风不知道从那个方向吹来，凉嗖嗖沿着我的领口钻进来，我打了个冷战。　

这不是我要呆的地方，还是快走吧。我催促着自己，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人影从墓地另一侧的浓雾中走出来。她裹着一条大大的围巾，脖子缩在围巾里面，身上是一件很旧的风衣，一束花被她楼在胸前，看上去像是怕把它们冻坏了一样。　

她没有看到我，直接朝她的目的地走去。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我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月光照在她的脸庞上，那分明是我母亲的脸。尽管那张脸上刻满了皱纹，好象是在像人述说它们所历经的苍桑。　

天啊！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几乎要怀疑我的眼睛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母亲蹒跚着向前，我偷偷的跟在她身后，拼命的压抑住心里即将喷涌而出的悲伤，母亲啊，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生活得不快乐吗？　

在父亲的坟前，母亲停了下来。我躲在一块墓碑的后面观看。　

父亲的墓很干净，显然有人经常来打扫。母亲站立良久，她的白发被风吹乱了，在夜色中微微泛出银光来，有一些苍凉的味道。空气中混合了各种花香，有路边的野花，也有母亲手中的那一束。她弯腰把花放在父亲的墓前，花朵从母亲的长风衣里露出来。是一束玫瑰。　

玫瑰，娇艳欲滴的，在夜色中热烈的开放，美得有些不真实。　

我闭上了双眼，玫瑰的艳丽刺痛了我。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常常听人们讲父亲和母亲的故事。当年父亲就是凭着满满一山坡盛开的红玫瑰俘获了母亲的一颗芳心。玫瑰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今天，母亲在父亲的坟前放上一束玫瑰。那么……我不敢再想。　

那时我还是个孩子，一个真正的孩子。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难道是我错了吗？父亲他有苦衷吗？母亲仍然爱着他吗？我想起了发现父亲尸体时母亲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原来，这是悲伤到绝望的表现啊。天，我都做了什么？　

所有的回忆都在那一瞬间活过来了，父亲牵着我的手在草地上奔跑，我们抱在一起开心的大笑，在驯马场上我骑着我的那匹小马，经过父亲身边时听到他爽朗的笑声。痛在身体里蔓延。我忍不住弯下腰来。我感觉我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的涌动了起来。我支持不住，摔倒在地。　母亲还站在那里，深情的凝视着父亲的墓碑，用手轻轻擦去了掉在上面的灰尘。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两腿发软。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那一刻，耳边突然传来了母亲的低语，她的声音苍老而平静，带了一点点的忧伤，她说：“请你原谅凯瑟琳对你所做的一切吧，她是我们的女儿，原谅她，用你宽大的心。上帝保佑你。”　

……母亲，她，她居然知道是我杀死了父亲。一个响雷在我头顶炸开，我震惊得失去了任何反应。　

当我回到那个明亮，豪华的大客厅时。法莱正优雅的依在长沙发里，忧郁的蓝色眼睛注视着我的脸。我从他身边走过去，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回忆又一次潮水一般的涌来，一种强烈的犯罪感把我包围了，疼痛在蔓延，我的眼泪在蔓延。在我变成吸血鬼之后眼泪就再也没有找过我。今天，它又回来了。我有些惊讶的发现我的泪水居然是红色的，带血的眼泪。它顺着我的脸颊滑下去，滴落在洁白的大枕头上，那么的清晰可见，向我展示着我的罪恶。“你是有罪的，凯瑟琳。”我用很小的声音说：“你用你的罪恶毁了一个人的生命和另一个人的幸福，他们都是无辜的，你该毁了你自己。”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久，思考着要怎样才能结束这罪恶的生命。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是法莱。　

“法莱，我想一个人呆会儿。”我恳求他说。　

“当然”法莱走进来坐在我的床上，眼睛看着我说：“我愿意尊重你的提议，可是你已经‘一个人’呆得够久了。”　

“我心里很乱。”我垂下头。　

“恩，”法莱耸耸肩，“也许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不了，”我摇着头“法莱，你不明白，你帮不了我。”　

“让我想想，”法莱做出一个思考的样子，然后恍然大捂的说：“我美丽的公主，看到苍老的母亲让你难过了是吗？”　

我惊讶的抬起了头，看到法莱那张微笑的脸就在我的正前方，他的眼睛变得无比的温柔，我在他蓝色的眼珠里看到了我自己，一张小小的诧异的脸。一瞬间所有的悲痛全都化做了泪水，我抱着法莱哭得惊天动地。　

法莱给了我世界上最好的爱，即使整个世界抛弃了我，他也不会弃我而去。我的眼泪把他的白色外套染得惨不忍睹。他温柔的抚摩着我的长发，在我耳边轻声说：“亲爱的凯瑟琳，我多么爱你。”我把头从他的怀里钻出来，抬起一双泪眼来看他。　

“我要让你明白我有多爱你，”他突然很认真的说：“远不止你听到的和看到的那么多。”　“恩？”我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　

“我甚至会害怕，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你了……”他的声音变得忧伤起来“我不能没有你，凯瑟琳。”我的心颤抖起来，法莱还在继续说：“让爱你的人为你伤心？不，亲爱的，你不会这样做对吗？”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厉声问到：“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法莱睁大了眼睛，对我的反应感到意外和不解，脸上的表情很是无辜。“你现在很伤心，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当初也是这样的。”　

“你？”我仍然有些怀疑。　

“是，我看到我的妹妹们，”法莱点点头，眼睛不知道看在那儿，看样子好象是沉浸在回忆当中。“那些年纪比我小的妹妹们都一个一个的老去了，而我还是这么年轻。我看着她们，想像着她们小的时候，我和她们一起玩耍，那段时光真是美好啊！”　

我看着法莱，慢慢被他打动了。然后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　

“那后来呢？她们怎么样了？”　

“后来？”法莱嘴角边泛起一丝苦笑，满脸的无奈。“她们都死了，一个接一个。我参加了她们每一个人的葬礼，只是从来都没有人知道。湿润的空气和芬芳的泥土，她们长眠在那里，幸福的安息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飘荡。”　

我沉默片刻，再问：“她们的离开让你很难过吗？”　

“难过，”法莱看着我说：“非常难过。可是这是无法阻止的，人类的衰老和死亡是自然的规律，我们不能和大自然抗衡，我们的力量太小了。所以，只能接受。”　

“恩。”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对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很好，法莱，不用为我担心。”　

对于法莱，我始终怀着一份独特的情感。梦里当所有人都放弃我的时候，只有法莱，他肯带我走，给我新的生活。　

很多年以前，法莱带着刚刚变化的孩子生活在这座城市。我们把自己弄得像个贵族，一起出席各种贵族活动。在人们眼里，我们是一对快乐的父女。一位迷人的单身父亲和他那漂亮乖巧的小女儿，受人瞩目。那是最快乐的时候，是我生命中的童话。法莱所做的一切都让我着迷。日出之前，我们会躺在一副棺材里。我们的金发纠缠在一起，他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头。我喜欢把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人睡，在黑暗中感受他的呼吸。　

孩子总是喜欢依赖他的监护人的，如果有一天，他们不再愿意时时刻刻呆在监护人的身边了，那么说明，这个孩子开始长大了。　

当我欣喜若狂的躺在自己的棺材里时，法莱用受伤的眼神看着我。“凯瑟琳，你不在是我的小宝贝了吗？”我开心得大笑起来，完全不理会法莱那一副失落的样子。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拒绝和法莱一起出去。我要独自活动。法莱对此很难过，我却非常的快乐。　

“啊，”我添着嘴唇说：“这个人的血是甜的，这真有意思。”　

那时候法莱是以一个父亲的角色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就像一个调皮任性的小女孩一样围绕在他周围。那也是很快乐的一段时光，然而，事情总不像想象中的那样。　

长大是要付出代价的，而我付出的比人类的孩子所付出的要更令人难以接受。事实就是这样，我在惊讶别人的美丽的同时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拥有像她那样动人的身材和妩媚的脸庞。我就是一个孩子，永远的孩子。　

回到家里我冲着法莱大声嚷嚷：“为什么我不能像她们一样？为什么我永远都是这副滑稽的模样？我讨厌我这个样子，我讨厌她。”　

法莱在我的愤怒中沉默着，丝毫没有表现出吃惊或是不安的样子。好象他早就在等着我来问他这些问题。　

我砸坏了所有的洋娃娃，撕烂了所有的蓬蓬裙，甚至在镜子前将我的头发盘起又放下，放下又盘起，试图找到自己女人的模样。最后我终于累了，坐在地上吁吁的喘气。　

法莱走到我身边，温柔的把我抱起来。我靠在他的怀里，一言不发。“凯瑟琳，你看看下面，看到了吗？”我抬起头来，发现我已经在凉台上了，我朝下看去，一名苍老的妇人在向人们卖着她的鸡蛋。　

“恩，我看到了。”我说。　

“亲爱的，你永远不会像她一样，你永远都是年轻的。”　

“也永远都不会长大。”我从法莱的怀里挣脱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是个令人痛苦的事实，我把自己埋葬在这痛苦当中自哀自怜。一个孩子的身体里藏着一个女人的灵魂。还有比这个更加荒唐更加讽刺的事情吗？我拒绝参加一切的活动，把杀人当成发泄的工具。　

噩梦就是在这个时候来找我的，之后我陷入了对亲人的怀念和对自己的悔恨当中。　

对母亲的内疚使我暂时将长不大的事实抛在了脑后，我常常去看望我的母亲，尽管法莱非常反对我这样做，可我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看望她。我躲在阴影里看母亲在房间里孤独的身影。命运的残酷让母亲衰老得特别快，她看上去像是一位老人了。每一次我都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将带来的礼物放在门外。　

只是这些并没有改变什么，看到母亲的衰老，长不大的苦恼又回来了。时间可以把母亲变成一名老妇人，却无法将我变成一名妙龄少女。　

我开始对各种化装盒和时下最流行的服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学着将各种不同的颜色涂在我白皙的肌肤上。我的抽屉里全都是最名贵的首饰。我每天带着它们，穿着垂地的华丽长裙在屋子中间旋转着跳舞。　

“法莱，明天的舞会，我穿这个好吗？”　

“你穿什么都那么迷人，我的公主。”法莱微笑着说。　

我知道，在舞会上只有法莱才会邀请我跳舞，也只有法莱才会夸我是最迷人的天使。所以，我所有的打扮都是为了他，为了听到他说：“你真是迷人，公主。”　

这是一个女人的虚荣心，我想，只有法莱可以满足它。　

我们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非常微妙。有时像父女，有时又像情人。我呆在他的身边，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看上去仍然安静和乖巧。心思却变得细密起来。　

我们是彼此的唯一，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我们是唯一能够陪对方永生的人。　

香水的味道，淡淡的在房间里飘荡着。我抬起头正好看到法莱朝我走过来。吸血鬼的鼻子是很灵敏的，再加上一个女人的直觉，我丝毫不怀疑我的嗅觉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法莱身上经常会有香水的味道，或者清新，或者淡雅，或者浓郁。那都是从他香喷喷的猎物身上沾染来的。只是这一次有些不一样，我已经是第三个晚上在法莱的身上闻到这种好闻的青草气味了。被法莱看中的猎物一般是不会有机会见到第二天的太阳的，这次真是不寻常。　

之后的一天晚上，法莱有些醉醺醺的回来了。“啊！能个家伙的血液里头有太多的酒精了。”他笑着说，跌进了长沙发里。：“恩，夜色真美，是不是，凯瑟琳？”　

我朝他走过去，一阵混合着青草味的酒气扑面而来。我微微皱了皱眉。他笑着伸手抚摩我的脸，因为刚刚吸了血的缘故，他的手很暖和，很有凡人的感觉。我咬咬嘴唇，把他的头拥在怀里，手感觉到他头发丝质般的柔滑。　

“凯瑟琳，亲爱的。”法莱在我的怀里轻笑：“你真该见见她，那是个美丽的可人儿。”　我的手颤抖了一下，停止了抚摩他头发的动作，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说：“你每天都会带着这个美丽的可人儿的味道回来，你为什么不杀了她？吸干她的血，这不是你对那些可人儿表达爱的最好的方式吗？”　

“恩，”法莱站起来走到屋子中间，朝我伸出了他的右手，摇了摇食指说：“不，这次不一样。”然后他朝我弯下腰来，拿起我的一缕头发放在鼻子下轻嗅着。　

“明天去见见她好吗？我肯定你会喜欢她的。”　

法莱说得没错，那真是一名美丽动人的女子。她看上去年纪不大，嘴角孩子气的微微翘起，看起来像是在微笑，深棕色的眼睛流露出好奇的神色，一个快乐的女子。　

法莱走向她，她的脸马上容光焕发起来，神采飞扬的样子让她更加迷人。　

“这是凯瑟琳，”法莱向她介绍我，又指了指她说：“艾米莉。”　

“她真漂亮，”艾米莉微笑起来，“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我看着她那美丽的脸庞，突然有一种想要杀人的冲动。饥饿感又开始在我心里翻涌。我努力克制自己，冷冷的盯着她。我当然知道她的美丽胜过我，和法莱在一起的时她像一名任性的小妻子，而我却更像一个年幼的女儿。“法莱，我要失去你了。”我悲哀的想。　

几天之后，我再次见到她，她已经变成吸血鬼了。法莱用手揽着她的腰把她领进家来，她在法莱身边娇笑着。那天晚上，我撕碎了我所有的衣服，再把这些碎片通通扔进了燃烧的壁炉里。火焰在我眼底欢快的跳跃着，我注视着它。　

火焰在跳跃，熊熊的大火充满了整个壁炉，把半个大厅都映得通红。我站在这一片火光当中，感到令人窒息的热浪包围了我，我开始觉得难受。

跳跃，翻滚，交织，纠缠。我看着壁炉里的火焰，它们突然变成了母亲的长发。金色的长发和玫瑰红的地毯交织在一起。热烈的燃烧。　

“母亲，母亲。”我伤心的揉着自己的头发。“当年父亲离开的时候你是怎样做的啊？母亲。”火焰里出现了一张母亲年轻时候的脸，她在对我微笑。　

母亲，让我再见见你，我渴望见到你。　

初冬的深夜，一个孩子沿着一条潮湿的街道奔跑。漫天细雨纷飞，打湿了她的衣服和头发，长长的刘海贴在脸上，雨水顺着头发滴落下来。若大的街道没有一个人，空旷的大街上只听到孩子孤单的脚步声在急促的敲打着地面。　

“母亲”我在心里呼喊着，想要见到她的想法超越了一切，“我只要见见你，见见你就够了。”终于看到了母亲的房子，看到了我自己的家。我像是一个迷途的小孩一样迫不及待的冲了进去。这里的一切我都是那么熟悉，进门，上楼，左拐弯，正对着我的那扇门的后面就是母亲的房间。现在已经是深夜，母亲应该已经熟睡了。我伸手轻轻推了一下门，门开了。　

房间里很暗，我小心翼翼的走进去，不敢弄出一点声音来。母亲就睡在我右手边的那张大床上，我朝它走过去心情异常激动。　

母亲熟睡的样子像个小孩，我微微笑着伸出手想要抚摩一下她的白发。“母亲，你的小女儿回来了，她还像以前一样爱你。”　

我的手轻轻的触到了母亲的白发，她安静的躺着一动不动。“母亲，我能再吻吻你吗？”　突然我发现这里好象不太对劲，我抬起头来警惕的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周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没有？我疑惑起来，是我太敏感了吗？可是不对，这里的确不对劲，它太大，太空，太安静了。是了，安静。　

我猛然醒悟过来，用手捂住嘴把一声惊叫堵了回去。不可能有人睡觉时会睡得无声无息，除非是……除非……我的泪水汹涌而至。　

“母亲，你就这样离开我了吗？”　

我摇着头向后退去，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很多年前的一天，我的母亲同时失去丈夫和孩子。今天，我又同时失去了法莱和母亲。上帝，这是我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而受到的惩罚吗？　我后退着，脚碰到了放在墙边的一个木箱，箱子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这是上帝的馈赠”我伸手打开了它，天啊！里面居然全都是我放在母亲门口的礼物！我惊讶的望着这满满一箱的东西，这是吸血鬼的礼物，而母亲居然把它看作是上帝的馈赠。我可怜的母亲，我善良的母亲。　泪水再次涌出眼眶，我让自己平静一些，走到母亲的身边。“母亲，最后一次，让我再看看你的脸。”　

我伸出颤抖的双手抚摩着母亲脸上深深的皱纹，再握一握她瘦弱的手。母亲的身体还微微有些暖意，这证明她刚刚死去不久。母亲是在睡梦中去世的，这让我有了一丝安慰，最起码，她走的时候很平静。　

我吻了吻她的额头，把她的头发梳理整理，等早晨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会是从容而安详的。然后，我站起来走到母亲的书桌前。　

书桌整理得非常干净。上面摊开放着一本记事本，我顺手拿起来读了一段，她是这样写的。　“我感到力不从心，衰老在我的身体里蔓延。我知道我离死亡已经不远了，我每天都准备好迎接这一天的到来。死神啊，请你仁慈一点。让我死得不那么痛苦。我要面带着微笑死去，当我在天堂里与我的丈夫相遇时，不至于让他太吃惊。”　

这是母亲的日记，我从来不知道母亲有记日记的习惯。我向前翻看着，里面记载了母亲近年来的生活。我读着，其中有一篇，让我震惊得无法呼吸。　

“我常常怀念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一切都是美好的。我有可爱的女儿和爱我的丈夫，当他们在我身边时我就感到很幸福。可是上帝，我该为我的一时情不自禁付出代价。没有人知道乔真正的死因，我隐瞒了这个秘密快50年了，我要把它带到棺材里去。只是凯瑟琳，我可怜的女儿，乔，我可怜的丈夫。我做出了背叛他们的事情，却让他们受到惩罚。上帝啊！让我在你的面前忏悔吧。”　

背叛？背叛？我的母亲？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父亲所有的颓废和残暴原来都是因为他太爱母亲了，他对母亲的所作所为感到失望。可是……可是我居然杀了他。我居然狠心要了他的命。我这个笨蛋，我这个白痴。世界上还有比我更该遭到诅咒的人吗？我误会了我的父亲，毁掉了我的家庭。　

不，我不能再看了。　

书桌上有个抽屉，我打开它，我想要把手中的记事本放进去。这是母亲的秘密，而我发现了它。可是我不恨我的母亲。现在，她是我的受害者。　

抽屉还有几本这样的本子。“不能看，不能再看了。”我告戒自己。可是好奇心终于还是赢了。我从里面拿出一本看上去比较陈旧的，那翻开来看。这样几行字跃入了我的眼睛里。

“那个男人坐在我的对面，从他的穿着和举止来看他应该是个极有风度的绅士。可是他却深夜跑到我家里来，对我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的丈夫死了，凶手就是你的女儿’这真是太可笑了，我的丈夫好好的，他只是出去了。我的女儿，她刚刚还在我身边。　

我不准备再和这个怪人讲话，让佣人把他送出去。可是，为什么我感到不安呢？”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告诉母亲的，是谁？我急忙翻开下一页，上面写着。　

“凯瑟琳一夜未归，这真是不寻常，她一向是个好孩子。昨天晚上是我把她哄入睡的。她是怎么溜出去的？她为什么要溜出去呢？难道真的像那个怪人说的一样？不会的，不会的。可是她拒绝了我的吻。乔呢？乔在那里？他为什么也无影无踪了？”　

看得出母亲这时候非常痛苦，甚至开始语无伦次了。我想起那个早晨，母亲把自己弄成那样一个奇怪的样子。原来那时候她就已经都知道了，她承受了巨大的痛苦。我把记事本合上。转身跑出了母亲的房间。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空气阴冷潮湿。我感到我的腿在打着颤，前面出现了一棵大树，我用手扶着它，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那个怪人，那个怪人是法莱。除了他没有人知道父亲我是杀死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突然有了一种被出卖的感觉。法莱，我要问你，我要知道真相。

我奔跑着回来，出乎意料的，法莱竟然站在花园里等我。“凯瑟琳，让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他看这我说。　

我冷冷的注视了他一会儿，说出了一个字：“好。”　

故事是关于一对兄妹的，很久以前有一对非常相爱的兄妹。这个家庭里有五个孩子，除了老二是男孩外，其余的都是女孩。因为家里贫穷，父母对孩子几乎不怎么管教，几个孩子都是自己跌跌撞撞的长大的。后来小妹妹出生了，父母要把她遗弃。是二哥拼命留下了她。从此他们形影不离，感情越来越好。两个人都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感到幸福。可是，在小妹妹七岁那年，一场大病夺去了她的生命。于是伤心欲绝的哥哥每天都在思念她。　

我不解的看着法莱，他的情绪已经受到了故事的影响，变得悲伤起来。“然后呢？”我问：“不是就这样结束了吧？”　

“当然不是，”法莱说：“哥哥对妹妹的思念越来越深，他甚至觉得妹妹并没有离开他，于是他开始寻找。”　

“啊，很伟大的哥哥”我冷冷的嘲笑到，法莱摆摆手，适意我安静下来。　

“在哥哥25岁那年，他遇上了一个绝望的怪人，这个怪人给了他一些东西然后就消失了。从此，他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他觉得很孤独。”　

“那个怪人，给了他什么？”我忍不住问。　

“哦！和我给你的一样，”法莱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是吸血的本能和不死的生命。”　“什么？”我一声惊呼“那么，那个哥哥就是……？”　

“是我，那时候我很寂寞，我还在寻找。”法莱点点头，眼睛里有深深的落寞。　

“那你找到了吗？”我再问。　

“找到了，”他转过头来看我：“是你。”　

我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我像你的……妹妹？”　

“非常像，我第一次看到你时震惊得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他笑起来，眼里的落寞变成了怜爱。“之后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说‘我要带她走，我一定要带她走’。我知道，这是我内心深处的渴望。”　

“所以你带走了我？”我冷笑一声“那么艾米莉呢？你爱她？”　

“不，我只爱你，”法莱惊慌的摇着头，“你长大了，我的小朋友。你每天在镜子前留连，我想，你需要一个新的伴侣，所以我把她带来送给你，我希望你快乐，亲爱的。”　

“爱我，爱我，”我愤怒起来，狠狠的把母亲的记事本甩在他的面前。“看看我母亲的日记吧，看看她所写的吧。为什么她会知道，是你，是你告诉她的是不是？你用这种方式来爱我，用伤害我母亲的方式来爱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我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渐渐的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法莱显然被我吓到了，他不知所措的看着我：“凯瑟琳，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

“好”我顿了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声音里仍然透着怒气。“我要真相，法莱，我要知道真相。为什么我母亲会写下这个，她不会无缘无顾这样写的。那天晚上你整夜和我呆在一起，你一定是在这之前去找了我的母亲，可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杀死我的父亲，你是怎么知道的？”　

“凯瑟琳，”法莱伸出手来想要碰我的脸，我躲开了。他失望的垂下手，看上去很痛苦。突然他抬起头，一副下定决心的表情说：“好吧，我告诉你真相。”　

“那时候，我一心想要得到你，其他的事情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以内。”法莱开始讲述了，我静静的在一旁听着。“我花了好几个晚上的时间观察你，发现你家里的一些事情，你父亲是个酒鬼，喝醉了会痛打你的母亲，你的母亲非常爱你，还有你家里的一些佣人。另外我还发现，只要你的父亲对你母亲大打出手，你就会愤怒和害怕。可是你那么小，你不知道该怎么做。“　说到这里法莱停了一下，像是在回忆。“所以我决定利用你那一点小小的愤怒，让你做了杀害你父亲的凶手。”　

“让我？”我忍不住问。　

“是，我在你的身上施加了我的意念，是我让你杀了你的父亲。”法莱说着，转过头来看我，“我很抱歉，凯瑟琳。”　

“是你？是你？”我无法相信。这可能吗？这是我的法莱，是法莱啊！他是杀死我父亲的凶手，怎么，怎么会是这样的。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希望他会突然对我说：“嘿，我给你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呢。”

可是没有，法莱还在继续说着：“在这之前我还找过你的母亲，告诉她她的女儿将会成为杀人凶手，而她杀的那个人就是她的丈夫，她看起来好象不太相信我的话。可是不管她相不相信，事情还是发生了。我提出要带你走，‘如果我不带走她，她就会以谋杀的罪名被逮捕，尽管她还是个孩子，可是她谋杀了她的父亲。’你的母亲害怕了，为了保护你，她被迫同意让我带走了你。”　

“可是你为什么不杀了她。”我压抑着强烈的悲痛问到。　

“因为她是你的母亲，”法莱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她那么的爱你，我没有办法杀掉一个那么爱你的人。而且我以为她以后不会在见到你了，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可是我还是知道了，”我强忍着要将我打倒的痛苦，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所以，我要离开你。”　

“不，你不能离开我。”法莱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好像从来不认识我一样。“我们是一体的，我们是不可分割的。”　

“我要离开你，我必须离开你。”我用手紧紧的捂住胸口，尖锐的痛从那里传出来。我觉得我的心裂成了碎片。“我不能和杀害了我父亲的凶杀在一起，你像魔鬼一样把我从我母亲身边夺过来，把我也变成了一个怪物。”我的声音渐渐失去了控制变得高亢起来“你欺骗了我这么久，让我像个傻瓜一样爱着你，你不配得到我的爱，不配。现在我要离开你，从现在开始，你永远的失去我了。”　

我转身跑了出去，身后传来法莱的哭声。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见过法莱的眼泪，可是今天，他因为即将失去我而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我用手将耳朵捂住，我害怕我会心软会不忍离开。在法莱的哭声中，我狂奔着冲出了花园，眼泪在脸上放肆的流淌。

再见了，我的法莱，再见了，我曾深爱着的男人。这一切梦一般开始又梦一般结束。我带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开始一个人的生活。　

2007年．霓红闪烁，如今的夜晚已不再像从前那样安静了。这是一个热闹非凡的时代。我见证了每一个时代的变迁，马车变成了汽车，河里有了轮船，天空有了飞机。灯光把城市的夜晚照得如同白昼。那天晚上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法莱，他像一个影子一样消失在我的生命里。我走在华光异彩的街道上，想象着他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的生活。他不会寂寞的，我想，至少他还有艾米莉。只是我，我站在这华彩之下时常会感到迷惑。究竟，我是一个历经几百年沧桑的老人，还是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没有答案，这个答案已经被埋葬在那条淹没了我父亲的河里，再也找不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