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微雨的黄昏,布谷鸟也躲在野烟最低迷的一角。淡淡的余辉,将祖母倚桥而望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我从她盼归的目光中走来,走在狭窄、泥泞,两旁开满无名野花的小路上。
乡音、亲情、青草味、泥土腥,在那一刻竟令我有了诗般的冲动,连裤脚上溅着的黄土都觉着为一种亲切。
那是个属于自行车的年代。在它的咯吱声中,狭窄、开满野花、风吹则沙舞的小路陪我开始了走亲访友。爽朗的大笑,醇厚的姜堰老酒,泛着油光的红烧肉,还有那一屋子的乡邻,自然地将我纳入了淳朴民风的怀抱。这儿的天特别蓝,像新染的绒布。那蓝布下的人特别淳,千百年来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听不到彼此的争执,偶尔只传来几声清脆的鸡叫;你看不到汽车的踪迹,只有拖拉机的“突突”声偶尔唤醒沉睡的村庄;摇滚面对它无能为力,村头喇叭中七、八十年代的老歌早把它划入了自己的地盘……
蚕妇村氓会对“炒股”露出一脸的茫然,对“农民经纪人”报以无法理解却友善的微笑。他们并不需要这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土里刨食”才是他们恪守的生活方式。
我又离开了它,一去就是十年。
十年来,八行书内所传不过物是人非,思乡念归之情。远方人偶有言及村庄的变化,总觉犹抱瑟琶半遮面。
十年弹指一挥间。
三水畔的鹿鸣撩动了归心,溱湖的篙声更是在一声声把我召唤。我不曾闭目养神,眼中景又何故异于往昔?
乡音未改,亲情未变,却再也不见泥泞小路的踪影。我并未白头,可儿童相见不相识,也曾笑问客从何处来。依旧是爽朗的大笑,泛着油光的红烧肉,只是老酒换作了剑南春。伯父们酒酣之际,自然地松了松艳丽的领带;大众或是奔驰、长安或是皮卡的影子飞一般从欧式院墙的铁栅栏间闪过,在空中留下模糊的声响:请听今日致富信息、股市行情……
天仍旧是蓝得发亮,村头的喇叭也还守着自己的岗位,摇滚可是打了胜仗,连唱《东方红》的好把式也哼起了《走进新时代》。不禁想要问自己:这是哪里?雨后春笋般冒出的楼宇见证着什么?
夜,终于抱紧了村庄。
星光下,牛郎织女的故事不再吸引光脚的孩童,他们在网络中找到了新的乐趣。蝉鸣中,皂荚树的阴凉不再是挥着蒲扇乘凉的唯一地方。静静地躺在床上,你才感慨良多。自然的美往往与闭塞和落后联系在一起,改革与发展的车轮又岂是纯自然的宁静与优美所能阻挡?
弹指间的岁月,小小的村庄变化如此,通都大邑又该是怎样的一种景象?融于自然,又改造着自然不正是人类进步的表现?
2004.11.10
本文已被编辑[梓尘]于2007-10-31 10:50:0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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