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蝶影徘徊远海

发表于-2007年10月30日 下午3:14评论-0条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辛成十八岁的时候,已是一个挺拔壮实的小伙子,为人聪明机灵,田里的活儿样样都精通,成为家里的顶梁柱。那年的仲夏时节,辛成在田里干活,几只蝴蝶追逐着,在他周围翩翩起舞。蝴蝶应是怕人的,今天却是总也不肯离去,直到中午娘给他送饭的时候。望着身高马大的儿子狼吞虎咽的吃相,娘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十里八村的谁不知道她儿子懂事能干,这两年说媒的人早已踏破门槛儿,儿子却总也相不中,这不,今天前院二姑家收留了一位寻亲未果的叫梦妹姑娘,十六岁,据说小时侯还读过两年私塾,也不知道他中意不?娘对儿子说着,辛成一边吃着饭,一边支支吾吾,他要找个啥样的人,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女孩子读过书,在这个地方也算是个稀罕事儿,那她肯定是个明理的姑娘。辛成早些时候也读过书,而且总受先生夸。娘一看辛成的表情就明白了七、八分,知道这次是有门儿了,长期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踏实了。

以后的日子里说媒、定亲,直到二月初九娶亲的那天晚上众人散去,辛成才看清他的新娘。娇小匀称的身材,穿着红缎袄、绿缎裤,俊美秀气的面庞一脸羞红,说起话来语音低柔委婉,象鸟鸣一样婉转动听。辛成喜欢听她说话的声音,喜欢看她举手投足透着的斯文劲儿,梦妹虽然只读了三年书,琴棋书画均有所了解,辛成满意极了,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妻子。那一夜他俩谈了很多,整夜未眠。

自从娶了梦妹,辛成每日就很早下地,又很早回来。娘问他几次,他总说是太累。其实辛成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他回来只是为了早一点看见梦妹,只有见到她,他心里才踏实。哪怕梦妹不跟他说话,只对他笑一笑,他也感到满足和幸福。

梦妹非常明白辛成的心思,能嫁到辛家她也很知足。她心目中理想的丈夫就应是高大强壮、善良明理,又不失柔情,她觉得辛成就是这样的人。所以经常借送饭的机会去看看辛成。

每次梦妹来到地头,辛成总是放下活计,陪梦妹在田间聊天。他吃着她为他做的饭,象咀嚼着快乐,觉得特别香甜。有时,他紧紧地搂着梦妹,认为就抱定自己今生的幸福,唯恐被风吹跑,被人抢走似的。

梦妹待人亲切热情,受到了左邻右舍的喜爱,大家都乐意和她拉家常,有什么难事也请她帮忙拿个主意。以前人们只知道辛家有个好儿子,现在更多了个好媳妇,有的人甚至对梦妹的评价超过了辛成。

这年的八月十五吃过饭,辛成突发奇想,非要梦妹与他赏月对诗,还规定输了罚酒。梦妹点点头。辛成沉吟一会儿说:“星满长空挂玉盘,千家万户举头看。嫦娥撒下桂花酒,点点滴滴醉人间。”梦妹笑了笑轻声道来:“岁至中秋,只看月圆,不见人还,满目冷辉清蟾。恰遇同游,不想回首,却又频留,滥思漫地遐满喉,正值语漠情稠。”

辛成没吱声,他心里明白,梦妹的诗虽有些伤感,的确胜他一筹,他不感到失望,反而更加得意了,甚至有些忘形,因为这个有才有情的女子是他的妻子。他拿起酒壶,一口气把大半壶酒都喝了下去,他醉了。

梦妹让他回屋休息,辛成摆了摆手,他太满足了,兴致还很高。他让梦妹陪他到镇上去看花灯,他想让全镇的人都知道他辛成娶了一个多么好的媳妇。梦妹拗不过他只得陪他去。

镇上的花灯很多,飞禽走兽、奇花异卉、典故人物、造型各异色彩斑斓,使人目不暇接。他俩拉着手走着、看着、说着、笑着、开心极了。

一阵冷风吹来,夹着沙土钻进辛成的眼睛:“梦妹,我的眼睛被迷住了。”他松开那支紧握的手赶忙去揉眼睛。好不容易舒服点儿了,他回头一看,梦妹却没影儿了,辛成的头轰得一下,直冒冷汗,酒也全醒了:“梦妹,你在哪儿!”他就这样喊着、找着、跑着、打听着,在这条灯街上找寻了三遍,仍不见梦妹的踪影。

夜深了,观灯的人渐渐散去,辛成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他好恨自己,为什么要松开梦妹的手,要早知如此,哪怕沙子把自己的眼睛弄瞎,他也会紧紧地抓着那只手,怎么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呢?辛成紧握双拳,两眼发直,泪水涌了出来,忽然一阵目眩,不省人事了。

懵懂之间听到一个声音在叫他:“辛成,辛成,我走了,如果我们真有缘份,还会再见面的。”是梦妹,是梦妹的声音,辛成想抓住她,可平常力举千斤的手,却象棉花怎么也抬不起来;他想追上她,腿象注满了铅,一步也迈不开;那熟悉的声音也象一阵风似的转瞬即逝。

辛成醒来时,见到娘那慈祥焦虑的面庞,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少天,唯有一点他最清楚:就是梦妹没了,他的媳妇丢了。他不能在这儿躺着,他离不开也放不下梦妹了,她是他的生命、寄托、支柱和未来,他一定得把她找回来。辛成强撑起来,要往外跑,被娘抱住。

“娘,让我去找梦妹!”

“不能呀,孩子!”娘流着泪。

早在两天前,辛成被人从镇上抬回来,娘就知道了梦妹丢的事。这两天她也曾恳求乡亲们去帮忙打听,却没一点儿消息,娘为失去梦妹这样的好儿媳也很伤心,但她更知道自己不能没有儿子,他了解儿子对梦妹的心思。

“娘让我去吧,我不能没有梦妹!”

“儿呀,娘明白着呢,你要去也得把身子养好了再去,娘也离不开你呀!”

辛成不说话了,他是一个明理的人,母亲把他含辛茹苦地养大,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太难了。

以后的日子,辛成虽身体日益复原,但精神状态却越来越差,食不甘味、夜不成眠、神情恍惚,嘴里总唠叨着:“找梦妹,找媳妇。”终于有一天夜里,娘听到动静起来点灯,看到辛成呆呆地跪在地下,被吓了一大跳。

“儿呀,你这是干吗?”

“娘,您就让我去吧,没有梦妹我还不如死了!”

“孩子,梦妹已经没了,再过些日子,娘再照着梦妹的样给你寻下一个。”

“除了梦妹,金枝玉叶我也不稀罕,只有梦妹是我媳妇!”

“孩子,你心里只有梦妹,难道没有娘了吗?”

“娘,我找到梦妹就赶快回来,我和媳妇一起伺侯您过享福的日子。”辛成流着泪坚定的说。

娘不说话了,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的秉性,固执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头,这次他是去意已决。娘把儿子扶起来,垂着泪为他准备行装。

天刚蒙蒙亮,辛成把娘托付给朋友,背起简单的行囊上了路,去找他的梦妹了。

辛成是个有心计,办事谨慎的人,他先是一村一村的探问有无姓梦的人家,有无见过一个叫梦妹的姑娘,在一乡一县的寻访。白天他为别人打短工挣一顿饭,晚上他又急着赶路,有时困极了,就在田间地头、马棚、羊圈忍一会儿。就这样风餐露宿过去了几个月,却没探询到梦妹的一点消息,辛成并不气馁,他相信总有一天能找到梦妹,把她带回家。

一天,辛成正在赶路,忽听对面的山坡上有急切的呼救声,他赶忙跑过去一看:只见一位老人边喊边注视着那边湍急的河水,有个女子正在河里拼命挣扎。河水急速的流着,姑娘张着手沉浮着,眼看就要被河水冲走了。辛成见情况紧急,不顾一切地跳入水中,拼命向她游去,那姑娘头已没入水中,象一个随波逐流的浮萍,辛成托住她的头时,她却紧紧地抱住辛成的腿,使辛成动弹不得。如果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一会儿,两个人就都完了,情急之下辛成用力打了姑娘一拳,姑娘松开了手,他搂住她慢慢地游回河岸。

老人一见姑娘被救了回来,高兴地眼泪都出来了。辛成和老人一起,把姑娘腹内的河水挤出来,拧了拧自己衣襟的水就准备走,被老人一把拽住袖子:“哪能走?救命之恩怎么也得到家坐坐,让我们父女俩说声谢谢吧!”

老人的家离此不远,一会儿就到了,老人看到这么一个高大壮实、心肠又好的小伙子就打心里喜欢。他告诉辛成,父女二人以采药为生,不想早晨刚下过雨路滑,闺女不小心跌到河里,感谢辛成救了他女儿一命,老人拉着辛成的手一个劲儿的道谢,反倒使辛成不好意思了。老人又说:“如不嫌弃,你就住在这里吧。”辛成赶忙摆手,他把找梦妹的事儿跟父女俩讲了,老人听了叹了口气,那姑娘眼圈发红:“大哥,你真不容易。”老人恳求辛成在家住一天,明早儿再走,就出去了。天擦黑一会儿了,老人才回来,姑娘也端上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辛成自打家出来第一次吃上这么可口的饭菜;第一次睡上这么安稳的觉。

第二天清晨,辛成起来后觉得浑身轻松畅快。包裹早已准备好了,老人拉着辛成的手说:“孩子,你是一个有情有意的好小伙,我昨天向那些采药的老哥儿们打听,有一个说,翻过那边的两座大山的城镇里,有一个叫梦妹的女子,可她是大户人家的闺女,你看看她是不是你丢了的媳妇。”

辛成听了一下兴奋起来:“大爷,太谢谢您了!那个肯定是我的梦妹!我现在就去找她!”说完拔腿就跑,“等等!”姑娘递过来包裹,手里捧着一双鞋:“这是俺给爹做的,可能不太合适。你凑合着穿吧,如果找到嫂子,别忘了给俺们捎个信儿。”辛成这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脚呢,想必鞋子是昨天救姑娘时,被河水冲走了。辛成接过鞋穿上,基本合适,辛成谢过姑娘,老人又说:“孩子,如果那个梦妹不是你媳妇,你就回来吧,这儿还是你的家!”“大爷,您放心,那肯定是梦妹,我得和她一起回家伺候我娘去了。”说完小跑着冲出院子。

现在辛成心里已被喜悦充得满满的,就要找到梦妹了,别说两座大山,就是爬二十座大山他也高兴。他一口气跑了很远,回头望望,那对善良的父女还在向他招手。

辛成一路跑着、跳着、唱着,直到第二天夜里才打听到梦妹的家,那是一个大户宅院,又高又大,朱漆大门边,还立有两个石狮子,他真想立刻就见到梦妹,刚要举手敲门,又放了下来,还是等早晨吧,深更半夜的,太唐突了,会影响梦妹和她的家人的休息。梦妹,我来了,明早儿咱们就可以在一起了。辛成就这样期盼着,顿觉得身子发沉,俩腿打颤,是呀,他连续两天赶路,早已经筋疲力尽,应该先好好睡一觉,别让梦妹明天见到他这疲惫的样子。

第二天早晨,家丁在清扫门户的时候,看见一个小伙子斜靠着石狮子睡得正香,脸上还挂着笑容,大概是正做美梦吧。本家老爷是个乐善好施之人,家仆也大都是忠厚本分的,并非刁钻之辈,看到睡觉的辛成,想必是赶路太累,在这儿歇歇脚,便轻轻地拍拍,辛成一骨碌爬了起来,迫不及待地问:“梦妹在家吗?”

“梦妹是我家小姐,你是谁。”

“她是我媳妇,我是领她回家的。”

“胡说,我家小姐今年才十七岁,还未出阁呢,这几天正比试招亲怎么成了你的媳妇,你真是疯了!”

“真的小哥,为了找她我连老娘都不顾了,快一年了,吃了很多苦。”辛成头上冒着汗,有些着急。

家丁看那诚恳认真的样子不象是撒谎,又怕一会儿招亲的人来了,这个人在这里胡说,会败坏小姐的名声,就通报了老爷,把辛成带了进来。

老爷见这个小伙子虽风尘仆仆,但仍掩饰不住英姿正气、一表人才,并非无理取闹之辈。

“年轻人,你为什么说梦妹是你的媳妇?”

辛成就把与梦妹成亲、相知相谐、观灯丢妻的事,原原本本跟老爷叙述了一遍。

“年轻人,你一定搞错了,我的确膝下有一小女唤做梦妹,但她一直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更别说与别人成亲了。”

“不可能,您的女儿叫梦妹!”老爷点点头;“今年十七岁!”老爷又点点头。天下真有这样巧的事,辛成不甘心:“请求您让我见见梦妹,否则我是不会走的!”

老爷为难了,让他见,大户人家的女孩儿,怎么能谁说见就见呢?不让见,如果他真的不走,一会儿招亲的人来了,传扬出去,有辱自己清正家风。正在踌躇之际,只听有人通报:“小姐求见!”

梦妹小姐起床后就听说,有个小伙子找媳妇找上府来,他的媳妇也叫梦妹,禁不住好奇就过来问问。

老爷见事以至此就说:“我让你与小女见上一面,看看是不是你的妻子,如果不是,请你快点离开这儿,今后再也不许说梦妹是你的媳妇!”

辛成的心已凉了一半,但还是抑制不住对梦妹的渴望,就要见到她了,心砰砰直跳,手也攥出了汗。

随着“爹”一声轻唤,梦妹小姐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辛成瞪大眼睛盯着梦妹,她的确不是,虽然这个梦妹很俊俏,但更象温室的花朵,缺少梦妹出于天然的热情和淳朴,辛成沮丧极了,也失望极了,没想到满心欢喜而来,却又是一场空,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老爷拍拍年轻人的肩膀:“这世上难得有你这样至情至义之人,现在我倒希望我的梦妹是你的媳妇,如果她今后有你这样相待的丈夫,我也就放心了。”

辛成只是淡淡地说:“她不是我的梦妹,她不是我的媳妇,我得去找我的梦妹。”

“你要走我不强留,只希望你能终守诺言,上天有知会感其诚,保佑你能找到令夫人。”老爷说完向家丁使了个眼色,家丁会意地捧过一个托盘,托盘上盛着一些银两:“带上吧,这会对你找人有益。”老爷和蔼地说。

辛成摇摇头,他是个要强的人,决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他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把梦妹找回来。他默默地走出前堂,走出大门,走出小镇,走向旷野,他大声呼喊:“梦妹,你在那里呀……”没有回音,只有清风吹开他的衣襟,吹动他难以平静起伏着的胸膛。

四年过去了,梦妹还是音讯杳然,辛成没有消沉,他仍坚信梦妹是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地方,等着他接她回家。

一天晚上,辛成来到一个地方,这里漫山遍野都是高大青翠、郁郁葱葱的竹子,竹林深处有一群人,在围着一堆篝火跳舞。辛成好奇地走了过去,想去问问有没有人知道梦妹的消息,他刚走进人群,手就突然被人抓住了,辛成一惊,回头一看,抓他手的是一位蒙着双眼的年轻姑娘,他想挣脱,却听姑娘兴奋地喊:“抓到了,抓到了!”并扯下蒙着的丝带,看到眼前是一位陌生男子,不觉一怔,满脸绯红。

辛成赶快挣脱姑娘的手,连连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这时姑娘的家人来了,问她抓住的是哪一个?姑娘低着头指指辛成没说话,家人们围着辛成又唱又跳,推着、搡着、簇拥着把他带到竹林深处的一座竹楼上,辛成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灌了三碗又甜又辣的米汤,然后被送到一间小屋里,借助昏暗的油灯,辛成看见那位拉他手的姑娘坐在床头。

辛成向那姑娘鞠了一恭:“姑娘,我是远道而来,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姑娘低着头羞涩地说:“我们这里有个风俗,凡是到婚嫁年龄的男女,一年一度的这一天,要在竹林围着篝火对歌跳舞,然后由姑娘蒙着眼去找自己的心上人,抓到了哪个,就说明这二人是上天安排的夫妻,在家人的见证下,要喝三碗订婚的糯米酒,把新郎送到新娘的住处,二人就算结婚了。”

“那怎么能行!”辛成一听就急了:“我是来找人的!”

“结了婚也可以再去找呀。”

“可我要找的人是我的妻子!她叫梦妹。”

“你已经被我抓到,又喝了订婚酒,我就是你的妻子!”

“不行呀!姑娘,为了她我已经四年没回家了,求求你让我走吧!”

姑娘仔细端详着辛成:消瘦的身材高高的,就象山上那挺拔的翠竹,疲惫的面容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就象夜空中的星星,她实在舍不得,也不愿意,更不会放他走。“我们这儿还有个风俗,如果抗婚不遵,第一次抓回来打一百下竹竿,第二次打二百下,第三次抓回,会被沉潭或绑到竹岭里喂野兽。”

辛成坚定地说:“我一定要走!”

夜深了,姑娘困了,打起盹儿来,辛成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就往寨子外边跑,还没跑出寨子,就被一些人抓了回来,带到了一片四周是火把的空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宣布:“这后生违犯族规理应受罚‘杖一百’。”

那位与他成亲的姑娘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竹竿,旁边的人也跟着喊:“一、二、三……”竹竿打在辛成的身上一点儿也不疼,想必是那姑娘动了恻隐之心了,其实是姑娘已经喜欢上这个小伙子,不想打疼他。打完一百下,有几个人把辛成送回了姑娘的住处。

天快亮了,辛成又跑了出来,他一口气跑出寨子,跑向竹林,但还是被抓了回来。还是那片空场,还是那位老者,还是那个姑娘,所不同的是姑娘手里的竹竿比刚才的粗许多,下手也重许多,二百过后,辛成感到疼痛难忍,所以刚到姑娘的房间,辛成就推开她搀扶的手,一下跌倒在地上。

辛成醒过来时,见自己躺在姑娘的床上,那位打他的姑娘正用竹勺喂他水喝呢。见他醒过来,姑娘含着泪动情地说:“你不能再跑了,再跑,命都保不住了!”

辛成不吱声,他暗下决心,以后只要有机会,他一定还会跑,去找他的梦妹。

辛成在床上躺了两天就基本上复原了。这两天姑娘对他嘘寒问暖、喂饭、送茶,辛成也对姑娘和颜悦色,不再提走的事。

第三天夜里,等到姑娘睡熟后,辛成详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四周一片寂静,他脱了鞋,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走出街道,跑进山林深处。因为不熟悉地形,左拐右转还是被抓了回来。

那位老者表情冷峻,严厉地说:“这位后生屡犯族规,罪不容恕,把他绑到灭魂林,让上天来惩罚他吧!”几个壮实的男人把辛成五花大绑,带到山后崖下的一片竹林深处,捆在一块大石头边的粗竹竿上,随后便匆匆而去。

四周是黑森森的竹林,脚下有凄惨惨的白骨,不时还传来野兽的嗥叫,这一切让人不寒而栗。这次是真的完了。辛成想着,没料到自己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只是自己夙愿未了,梦妹还没找到,再也不能侍奉娘了,一阵辛酸,他不禁大喊起来:“娘,原谅儿子的不孝吧,不能为您养老送终了!梦妹,看来咱们今生再无缘做夫妻了,那就来生再续缘吧……”辛成撕心裂肺地呼喊,在这寂静的山谷传的很远、很远。

不知过了多久,辛成已声撕力竭,在也没有半点力气,才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死亡的临近。

一会儿,传来一阵沙沙的声音,一定是野兽来享用它的美餐了,声音越来越近,已经到了眼前,辛成还是闭着眼睛,等待最后的时刻。接下来是唏唏嗦嗦的声音,身上的绳索被解开,难道这畜生还不吃被捆的活物吗?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就听到耳边有人呼唤:“大哥,你还活着吗?”这是人的声音,辛成赶忙睁开眼,是刺目的火光,一个人举着火把在拍他的脸,再定睛一看:红肿的眼睛一脸焦急,是那个抢他的姑娘。见辛成睁开眼,姑娘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们真是有缘没份了,你绕过这座山梁往北走,去找你的心上人吧,这是干粮和几件换洗的衣裳,火把留给你。”姑娘说完转身走了。

辛成举着火把,抱着包袱,愣在那儿恍然如梦,等他回过味儿来,那姑娘早已没有了踪影。辛成沿着姑娘所指的路走出了竹林,走出了大山,走出了禁锢了他几天的羁绊,他又自由了,但他永远走不出自己的梦想,那就是找梦妹。

又这样蹉跎了几年,辛成已不是当年那位英姿勃发,神采飞扬的小伙子,他因长期艰苦跋涉、风餐露宿,身体已变得虚弱不堪,一天走不了多少路,靠乞讨为生,人们取笑他,把他叫疯子,小孩子们总跟在他后面起哄,或向他投石块儿。潦倒落魄的辛成心却没变,走不动就爬,爬不动就躺一会儿,每走一步,离希望就近一些,一息尚存,梦就不灭,找梦妹已成为支撑辛成活着的人生目标。

这一天,他蹒跚到一座寺院前,被看门的小和尚轰到边上,一转眼,辛成看见寺里大雄宝殿的供桌上,除了香炉还有供品,一见吃的,辛成的眼睛直放光。他趁小和尚不备,藏在门后,伺机溜进大殿的供桌下的布帘后,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着供品,正当他大嚼特嚼时,忽听钟磬齐鸣,一定是有贵客来上香还愿了,躲是躲不开了,只能在这儿避一避吧。

不多时,辛成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到一位小姐款款地走过来上香后,跪到蒲团上:红缎袄、绿缎裤,那身材,那举止,都是那么熟悉,是梦妹!她就在他面前,他不能再失去她了,他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抱住她,口里还抽泣着:“梦妹,我找你找得好苦呀!”

小姐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大喊大叫,顷刻,小姐的父亲,一位胖得象一个膨胀的大皮球,和庙里的住持都来了,听了小姐的哭诉,‘大皮球’勃然大怒:“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污辱我的女儿!来呀,给我拖出去打死!”众随从一哄而上,七手八脚地把辛成拖到大殿外,一阵拳打脚踢。辛成原本就孱弱的身子,怎敌得上这样的拳脚,早已奄奄一息了。

还是老住持慈悲为怀,劝那‘大皮球’,说了些不要跟一个叫花子一般见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之类的话,‘大皮球’才叫罢手,与随从扬长而去。

老住持叫人把辛成抬进禅房,给他清洗伤口,又敷了些草药,安顿他住了下来。

几天后,辛成能下地了,到佛堂去拜谢住持。老人家满面慈祥、目光深邃、精神矍铄:“小施主,前几日你何为呀?”辛成鼻子一酸,把此事的前因后果跟老人家讲了。

“小施主,凡人的苦恼皆因尘缘未了,虽说是一切随缘,缘已过去,何必还再介怀呢,‘因便是果,果即生因’,你应早早超脱为好。”

这番话听得辛成似是而非,不甚明了,可他心如磐石追求不变。

老住持后来又点拨辛成几次,终因他顽固不化、实难造就,也就作罢。

又过几日,辛成完全好了,就辞别众位长老,又踏上漫漫的寻访之路……

这些年他去过多少地方,走过多少路,爬过多少山,问过多少人,辛成已说不清楚了。唯有那穿红袄、绿裤的梦妹,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永远不会磨灭……

最后辛成带着对梦妹的深深的向往和深深的失落,回到了阔别七年的家乡。站在家门前,他惊呆了:满目残垣断壁,没人头顶的杂草,只有那棵老枣树不改初衷,依旧果实累累,在风中飒飒作响。

娘,娘呢?辛成一口气跑到朋友家。朋友开门后见到一个面目憔悴、衣衫褴褛、须发皆长的乞丐:“你干吗?”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辛成,我娘呢!”

“辛成?!”朋友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个穷困潦倒的叫花子和与自己一起长大的,朝气蓬勃、神采奕奕的辛成联系在一起,朋友仔细端详着、揣摩着:透过头发覆盖的双眼,那神情依稀是辛成。他一扬手重重地打了辛成一巴掌:“你这个不肖子孙,还回来干什么!”

辛成一愣:“我娘呢?”

“自打你走后,你娘日夜思念你,天天在院外枣树下等,盼你回来,不久眼睛就瞎了。我要接她老人家过来同住,她死活不依,说怕你和梦妹回来找不到家,第三年头上就去世了。”

“娘啊------”辛成喊着冲出朋友家。

他不明白上天为什么这么惩罚他,这些年他跋涉千山万水;寻遍千家万户;历经千辛万苦;梦妹没找到,娘也离开了他,难道我就该得到这样的结果吗!老天爷,你太欺负人了!辛成的脑子在飞速的旋转,他的胸口憋闷难忍,他的喉头一阵阵发咸发痒,一口鲜血喷出……

辛成睁开眼,见许多人在围着他,一个人端着碗在喂他,那东西甜丝丝的真好喝:“我还要。”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惟有那甜丝丝的感觉可以回味,看到那人又端来一碗,他夺过来大口大口地喝完,把碗一摔就要走,那人拽住他,把他带到一座孤丘旁。这是什么地方?一个个象小馒头,真好玩。“这儿底下就是你娘,你给她老人家磕三个头吧,告诉她你回来了。”

娘,娘是谁?磕头干什么?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人摁着他跪下,辛成还梗着脖子不肯低头。忽然,他眼前一亮:那土丘上有几朵正在盛开的草花,一只蝴蝶正在花间婆娑着,飞来飞去。

“花儿,蝴蝶!”辛成一下子扑了出去,只抓住了花儿,蝴蝶飞走了,他一跃起来追逐着·喊者:“蝴蝶,蝴蝶……”

辛成疯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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