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也是一种文字吧！

一种最凄美的文字。

无声地承受一切苦难，

把最美的容颜展现给世界，

把沧桑写在错综缠绕的根须里，

刻在世人看不见的年轮上。

植物的花儿是它们的微笑，

悄然绽放对生命的歌颂。

哪一年，

哪一天，

让世界改变。

在如火的七月离开，神的手操纵着一切遇见与离别。

凭借着对文字点点滴滴的感知，我艰难地走过了酷热干燥的夏季，也走过了寂寞的十八岁生日。那些时时刺痛我的文字，常常成为我的最爱，痛得越深，爱得越深。

再次走进这所省重点中学，我已没有了一年前的欣喜与激动。时间横扫过的地方，看不见伤疤，却锥心地疼。

我和一年前一样，在一间间教室的名字单上寻找我的名字。高二（3）班，8号，叶依桐。避开一双双陌生的眼睛，找最偏僻的角落，悄悄坐下。窗外是一棵茂盛的树，树叶在初秋的风中呈现迷人的暗红色，尚有绿色的叶片夹杂其中。

老师站在讲台上亲切地说：“同学们好，我叫祁穆，是你们的班主任，教化学。我们的语文老师叫左川泽，数学老师……”

讲台下一阵骚动，同学们小声地议论着“左川泽，好好听的名字啊！”“是个很帅的老师吧！”“是刚分配来的吧！”……我坐在窗边，无意识地望着窗外叶片泛红的榉树，秋风吹起，有落叶飘飘荡荡旋舞，归入泥土。

那是一棵像是从天堂降落的树。从我坐的角度透过窗看出去，它就像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穿过漫古的岁月，拂开灰色的尘埃，静静地守候着年华，或许也守候着爱和希望。

篮球撞击篮板的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寂寞地回荡着，似乎在诉说着某种辛酸。正午的太阳将水泥篮球场照得惨白，刺痛着我的眼。

我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子，独自在篮球场上投篮，汗流浃背，却精力旺盛。我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孤独正如洪水般向我涌来。

我习惯性地将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站在场边注视着他。

他终于意识到我的目光，停下来，走向我。微笑，露出好看的白牙齿：“同学，你有什么事吗？我是今年刚分配来的老师，叫左川泽。”

我冷淡地看着他，俊俏的面容，清澈而略带笑意的眼睛，稍黑的皮肤，宽阔的肩膀，宽大的短袖t恤和裤子。左川泽，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但我不记得了，应该是上午在哪里听说过吧！嗯，一定是的。

我叫叶依桐，高二（3）班学生。没有事，只是想看你投篮。

他笑笑，继续投篮。

我转身，离开。

我不需要长久伫立，因为我知道，下一刻，我们还会相见。

青春的岁月，

我身不由己，

只因为胸中燃烧的梦想。

青春的岁月，

放浪的生涯，

旧日的时光奔腾如流水。

体会着狂野，体会孤独；

体会着欢乐，爱恨离别。

我和他再次遇见，是在开学第二天的语文课上。同样的语气，同样简短的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左川泽，是今年刚分配来的老师，教你们语文。”他的目光掠过教室里每一张陌生的面孔。我听到不少女生已在窃窃私语，的确，他是个挺帅的男子。然而，我一直认为，越帅的男人，越没有才华。所以，我不屑一顾地继续望着窗外；花坛这边是一排榉树，而那边是一排银杏，心心叶叶，重重叠叠，金黄色，如梦幻的颜色。

他一定看到我了，但他没有喊我的名字。

上交的第一篇作文，我讲述那些念念不忘的过往，疼痛的岁月，题目叫做《梧桐私语》。早已做好了被他批评的准备，不料，他却给我写了长长的评语。

这些年来，一直做着无止尽的斗争。看着别的孩子在妥协中幸福成长，而我却只有不甘和厌恶。不屑去写那些格式化的文字，害怕自己为了赢得高分，而最终出卖自己的灵魂。

从来不被器重，尽管在语文方面总是拿很高的分数，可是作文，却从来不被认可。

曾经问一个人：“为什么要妥协？”他说：“因为我们活着。”我想，这不是最根本的。最根本的原因是我们害怕被冷落，被遗忘，被排挤。

然而这一次，我的世界因为他而更改了模样。

他给我写了长长的评语，很长，长到我没有办法把它完整地读完。因为读到一半，我必须一遍遍地擦干眼泪。

“太深的伤害和太耀眼的快乐都需要绝对的孤独来抚平伤口和平息躁动。……幸福需要耐心地寻找和等待。……生活就像是水一样，也许你就是水里一只孤独的鱼。当你选择聪敏和自由时，你就必须接受随之而来的孤独和无助。这就是生活的法则。……第一眼见到你时就知道你是怎样的孩子，将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沉默地伫立，是多么孤立无援的姿势！为什么要因为寂寞而更加远离人群？回忆该在画布上留下多大的空间，谁也不知道。但重要的是，它不可以占据整张画布，不是吗？因为剩下的空白，才是你要画上去的未来……”

我在一堂作文讲评课上读这些话，在下课的音乐响起时，正好读完。目送他走出教室，阳光在他身后留下大片的空白，尘埃在那片空白里游荡。我第一次感觉有天使在守护我。我莫名其妙地成了语文课代表，并且无可挽回地爱上了他。开始的开始，没有任何征兆。接下来，我只能违心而痛苦地逃避。

当初站在烈日下的篮球场上，看着这个陌生的男子闯入视线时，会不会想到他是我的语文老师？又会不会想到，不久以后，我因为一份长长的评语就爱上了他呢？

我总是把写好的文字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借此机会为他整理好桌上一些散乱的文件。然而大多数情况下，他总是一丝不苟地将文件整理得整整齐齐。他是干净，善良并且有才华的男人，是我心爱的男人。

办公楼前是一大片三叶草，永远是繁盛的样子，即使是在冬天也是如此。我常常望着它们，等他推门进来。

哦，依桐，你来啦。

是的，左老师。这是我刚写的参赛文章，您看看，可以吗？

好。我帮你打印好，再还给你。

左老师……在三叶草丛中找到四叶草，真的能像传说中的那样，找到幸福吗？

他抬起头看着我，坦诚而清澈的眼睛。

依桐，你不幸福吗？

不，我很幸福。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像三叶草一样永不凋零的爱情。在冬季仅仅是沉睡，在春季又会醒来的爱情？

依桐，很多东西，不应该追究得太深。寻求完美，往往只能换来心痛。你，明白吗？

我明白，可是，川泽，我其实只是想问，如果我能找到那片四叶草，那么你……是不是会……爱上我？

可是，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转身的刹那，我似乎看到他带着心疼的眼神望着我的背影。我想，或许，只是错觉而已。

校外的思雨咖啡厅里，我看到川泽和一个女人谈笑风生。

这到底，有什么奇怪的呢？二十六岁的单身男子和漂亮女人喝咖啡，难道很灼烧人的眼吗？为什么会有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继续写我的文字：“迷了路的孩子，不要哭泣，仰望星空，一定会找到回家的路。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再等一等，一切都会不一样，一切都会有希望。”可是，我忍不住要去看川泽和那个有点眼熟的漂亮的女人。是她，语文办公室里富有才华的漂亮老师苏陌。是的，完全可以击败我的苏陌老师。

掉过头去，看窗外来来往往的过客。道旁是高大的香樟用繁翳的枝叶遮住了炫目的阳光。满地是因被打碎而疼痛的日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阳光现出橙色斜斜地洒下来。余晖铺在人造湖的湖面上，带着留恋的平静。

我走出咖啡厅，干冷的风割过我的皮肤，难道已经入冬了？

走过寒假，重回校园。三叶草依旧在沉睡。

下过一场大雨，没有人知道它冲洗了什么。车库里积了水，深深浅浅，像一些未干的感情铺在毫无感情的水泥地面上。

有人曾经说：“天空下雨是为某一件事而哭。”或许就是这样。

相识已经有半年了，这期间除了那些因语文把我和川泽联系在一起的时间外，我们只在一起喝过一次红茶，逛过一次街，另外我得到允许，可以在私下里喊他“川泽”。

我曾经看到苏陌坐在川泽的摩托车上一起出校门，也曾数次在我经常为写文字而去的思雨咖啡厅见到他们，我曾看到川泽为苏陌买早餐，也曾看到他们在校外的小饭馆里吃面条……

然而，我假装不知道，继续寻找我的四叶草。

喂，请问找谁？

我听出来是苏陌的声音。我冷冷地说：“让左老师接电话。”我听到苏陌在办公室里喊：“川泽，接电话。”我的心一阵疼痛。

喂，哪位？我是左川泽。

川泽，是我。我刚接到通知，要去ｎ市参加那次作文竞赛的决赛，下午的课帮我向祁老师请一下假。

依桐，你现在在哪儿？你一个人去吗？

车站。等车。一个人。

你等我，我来送你。

川泽急急地挂了电话。川泽，这是你对一个学生的关心，还是对一个朋友的关心？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我看到那个男子穿着厚重的衣服向我跑来。我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他在篮球场上跳跃的样子。川泽，我的川泽，其实，是寂寞的吧！

给你，热过的牛奶，喝完再走吧。这么冷的天，站在这里等车，一定冻坏了吧！

川泽……谢谢你。

傻瓜，我们是好朋友嘛！

车站旁是一排杜仲树，墨绿色的叶片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向上伸展的枝干，像一双双等待拥抱的手，承接阳光、雨露。大概，再冷的风，也不能让它们垂下手臂吧！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我每天早晨为川泽准备好可口的早餐，在六点钟之前送到他的办公桌上，并为他收拾好桌上未及整理的书本。因为我知道，他一向是五点半起床，总要赶在六点十分前来到办公室。

四月，紫荆花开了，一树的紫红色，像一件华丽的旗袍，带着一种古典的美。水蓝色的天空中，飘着一丝丝白云，像安详悠闲地睡在摇篮中的婴儿。蓝紫色的小野花点缀在成片铺着的绿色地毯上，如小家碧玉般惹人怜爱。

四季轮回，刻下了多少风霜。

我在整理川泽文件时，无意间看到了他的日记。这已经是进入高三的四月份了。川泽并没有送我们班进入高三，而是留在了高二，毕竟是新来的老师。

“已经很久了，一直都有人将早餐放在我桌上，我来的时候，还是热的。桌上我故意散乱的文件，也被人细心地整理过。陌陌总是来得很早，我想除了陌陌，应该不会有人这样做了吧！去年冬天，她给我买过羽绒服，还有围巾，几个月前，她又给我买运动鞋和精致的打火机……”

陌陌，漂亮温柔的苏陌老师。我放好日记本，准备离开。苏陌推门进来，沉默地注视。就像无声电影，演绎着这样的不期而遇，省略了语言和表情，我冷漠地走开。

高考是在什么时候结束的？全省五十万人浩浩荡荡走过那道门槛，然后萎靡不振地倒下，沉睡。

龙爪槐如瀑布般垂下的浓密枝叶，牵牛花绛紫色和淡粉色的竞相绽放，夹竹桃满树的嫩白色花朵，还有枫杨椭圆的细小叶片，是我离开校园时的记忆。

没有人知道我将会去哪里，漫无目的的行走。以为明明爱着的，一定可以装作从来没有在意过，头也不回地离开。

可是，仅仅一个星期之后，我再次踏入了这座校园。

川泽，送给你的。我简单地微笑，装作只是路过，装作从来没有彻夜难眠地思念过。

依桐！他睁大了眼睛，仿佛难以置信般。

是啊，好久未曾见到我了吧，川泽。我给你送过的早餐，收拾过的桌面，你永远只会联想到苏陌的细心。而我，是啊，好久没见了吧！

然而，我只是简单地回答，不用惊讶，是我啊，叶依桐。

他微笑，是我很早就爱上的温暖笑容，像早春的阳光般迷人。

是一只玻璃杯，像很多东西一样易碎的玻璃被。川泽，去听那首《玻璃杯》吧，两个女孩子唱到让我泪流满面的歌，去听听，好吗？

好啊，依桐。喝什么？川泽热情地招呼着。

不用了，我要走了。

是不是该有什么表情呢？可是该用什么表情呢？在开门的刹那看到面前正欲进门的苏陌。

我们谈谈吧！苏陌说，眼神中略过一丝警惕。

我不说话，跟着她走。

我已经决定离开了呢！到底，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思雨咖啡厅，熟悉的地方。两杯咖啡。我低头默默地加糖。其实，我从不加糖。

你喜欢川泽，我知道。你为他送早餐，收拾文件，请他喝茶，不断写文字拿奖让他开心，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他喜欢穿黑色棉布t恤，喜欢篮球和跑步，喜欢熬夜看书或是国外的经典电影，喜欢陶吉吉和林志炫，喜欢在周末像个懒虫一样赖在床上睡觉，这些你都知道吗？你了解他多少？

她坐在我对面，带着胜利者的骄傲的笑容。

我喝了一口咖啡，很苦，继续加糖。

她见我不说话，继续说。

川泽永远都只会把你当成一个孩子或者妹妹，你们根本不合适。

我又喝了一口咖啡，还是苦。

我缓缓站起来，弥漫在四周的忧郁的音乐，让我窒息。我毫无意识地拿起我的包，轻轻地说：“对不起，我要走了。”

刚刚迈出两步，一只白皙的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等一下，请求你，放开他。拜托你……你还这么年轻……我真的很爱他……”

回头，那双眼睛收敛起胜利者的骄傲，更换成哀怨而期盼的眼神。甩开她的手，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咖啡为什么这样苦？加了很多很多的砂糖，还是那样苦；隔了很久很久的时光，还是那样苦。无可奈何，泪流满面。

我走在校园里，这是最后一次回来了。

花圃中种植着大片大片的栀子花，繁密的绿叶，娇小的白色花朵。花圃四周围着的是一圈艳丽的月季，花朵鲜艳而妩媚。远远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竟是这稀少的一圈月季，然而扑鼻而来的却是栀子的清香。艳丽的花朵，往往缺少沁人心脾的幽香，就好像才华出众的女人往往不懂得卑微女孩的爱恋。

踱步到梧桐树下。梧桐宽大的叶子，摸上去有毛茸茸的手感，给人以温暖舒适的感觉。斑驳粗壮的树干，简单并且安全。站在树下，抬头向上望，天空被繁翳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阳光将绿色的叶片照得透亮，仿佛能看到那叶片中的根根脉络和脉络里流动着的透明的液体。那是梧桐的血液，也是它的眼泪。

植物的眼泪永远都藏在身体内，不能细心体会的人永远都不会懂。

回头望去，还是那片三叶草。川泽，我还是没有找到四叶草。或许，我注定找不到。

每个人在抛开过往，奋力向前走时，总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这种痛，总让我们以为我们无法再坚持到最后。然而，我们的生命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有韧性。所以，熬过这场痛，我们一定会被自己拯救。

川泽，我把走过的路都交给夜了，从今以后，我将从黑暗中寻找稀微的光。就像那首诗《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用梦呓般的声音低低吟唱：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我要在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

苏陌，记得要把我为他做的，都坚持不懈地做下去，把我不能为他做的，都用你的爱去弥补。不要让我心爱的川泽知道曾经的一切真相。麦冬开花的时候，我会回来，看我心爱的川泽和美丽的你，幸福生活。

这是我发给苏陌的唯一一条短信，然后，我更换了我的手机号码。

像是要趟过一条湍急的河流，我想站在彼岸看此岸的川泽，只要他幸福，我就满足。

麦冬的花像一串串小小的珍珠般，被隐藏在细细长长的麦冬叶片里。似蜡制的淡紫色花瓣，鹅黄的花蕊，无声地绽放。

可是，麦冬何时花开，我真的遗忘了季节。

本文已被编辑[湘西南箫剑]于2007-10-30 12:43:46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