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
野风
我对茅屋很有感情。
过去家里穷,有茅屋住已相当不错;现在家里仍穷,仍然住茅屋。至少,比幕天席地强得多。每从异乡归来,我老有鸡立鹤群之感。试想,低矮破旧的茅屋掩映于众多楼房之中,岂不是鸡立鹤群?
为了生活,我常在外奔波。闲暇之余留意于沿途尚存的茅屋,结果喜人:方圆数十里存一。遂自喜:此必将为古迹也。所幸桑梓不在北方,未曾有强劲朔风吹袭。要不,我那三间房恐早吃不消而土崩草解了。吾之茅屋顶无片瓦,惟以茅草覆之故云“土崩草解”。然佛道尝云“在劫难逃”,那可怜的茅屋虽躲得了北风却逃不脱沿海季风的吹袭。若是天公迁怒于我,仍不免重演“卷我屋上三重茅”的惨剧。鉴于此,我行事则小心翼翼,力求不违天道以免遭受灭顶之灾。
观历史之变,英雄豪杰大凡皆出于寒家。绳床瓦灶箪食瓢饮乃是其茅屋生活之常情。为穷之故,金榜提名前遭人冷遇乃是家常便饭。然吾国之人深谙处世之道,颇懂得见风使舵之理。有朝一日扬名立万,连所住茅屋亦摇身一变。此是谓水涨船高或称之曰一人得道仙及鸡犬。于是乎,“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何陋之有”了!我蛰居茅屋十几年名不见经传,故光临寒舍者屈指可数。
闲时自问,茅屋何陋之有?无非是主观心理作祟而已。古人云“修身养性”,则“斯是陋室,唯吾德馨”当为最佳诠释。
住久了茅屋,也便耐得了寂寞。我素不信“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的说法。然有些事又令我暂信于斯。古人着高底木屐,今人蹬后跟皮鞋。我得求神灵保佑,莫让他们乱入“风巢”。谓之“风巢”,乃取“书巢”之雅而兼房顶漏风之实,况巢中地面崎岖不平,他们倘若进来易跛了脚。正如此,古人遂不我“调素琴,阅金经”;今人亦不邀我“卡拉ok”。
时下人皆怀旧追求复古之趣。我亦为有三间茅屋而兀自欢喜。这样的旧迹当然是怀旧的好地方。我可以看着《浮生六记》细嚼儿时趣事,猜测惊吓过我的那条蛇躲在哪儿打瞌睡;甚至可以翻出印着“粗成四字,诲尔童蒙”之类文言的线装书。
茅屋周围是数株水杉、梧桐。月光洗浴它们时,我总觉身在朦胧仙境。晚风吹过,月光倒似流水,在树叶间穿梭。恍惚之际,遂觉仙人隐于树后,待走近一看,又空空如也。踱回屋内,才觉窗子早让月光溜了进来。于是又怡然起来:听琴声,看阵法。墙角有丛青草,那儿住着善弹琴的蟋蟀姑娘;檐下有张蛛网,那儿住着善布阵的蜘蛛将军。蟋蟀姑娘弹琴我就听,蜘蛛将军布阵我就看。若是二者都觉着厌烦,我便陪着小憩片刻,醒来后再捧卷《唐宋词》。这么一觉就睡了十几年。
经济的高速发展令人振奋,随之而来的便是众生腰囊渐鼓,豪宅藏金。然世间能安心出门不必忧虑大盗者恐为数不多,我则幸为其一。或问,何出此言?实则梁君乃聪明之人,明白古董似的茅屋内断无油水可捞。贫富尊卑,我只是淡然一笑。正待道个缘由与你们听听,那穿长衫的王子安却在滕王阁高歌:
穷且亦坚,不坠青云之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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